《看取红尘道》愁鱼

2、第 2 章

　　山门前，一群弟子鹌鹑似的缩在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谢云骁跟前。
　　谢云骁拔出自己的佩剑，平静地扫视了一遍眼前瑟瑟发抖的师弟师妹：“我先在村子附近查探一番，你们自行去村中了解情况，酉时三刻，我会来会合。”
　　说罢，也不管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御剑下山。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身黑衣，一众弟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叽叽喳喳往山下走。
　　“谢师兄也忒吓人了，我方才气都不敢喘！”
　　“谁不是呢。”
　　一名绑着高马尾的女弟子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余光瞥见身旁刚入门的小师妹直愣愣地望着某个方向出神，忍不住敲了她一下。“江师妹，你看什么呢？别是在看谢师兄吧？好师妹，听师姐一句劝，别去招惹他，谢师兄是生得顶好看，但那般刚正不阿的人委实不是咱们高攀得上的……”
　　眼见话题偏向奇怪的地方，江芜月满脸无奈，不得不出声打断了正准备高谈阔论的师姐：“柳师姐，我只是想知道谢师兄的弟子服为何与我们不同，宗门不都是白衣吗？”
　　“嗐，原来是这个啊。”
　　柳音一抬手揽住江芜月的肩道:“其实谢师兄以前也穿白衣，不过有一天突然就换了黑衣，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芜月乖巧摇头：“为什么呀？”
　　“因为谢师兄说白衣易脏。”
　　“啊？”
　　“谢师兄时常下山除妖你知道吧？”
　　“嗯嗯，师兄本领高强，侠名远播。”
　　“谢师兄他…嫉恶如仇，凡是他遇见的妖怪，没有一个能逃过被一寸秋抹喉穿心的下场，无论善恶。”
　　说到此处，柳音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但那点异样转瞬即逝，江芜月于是想起了关于谢云骁“杀孽过重”的传闻。
　　柳音很快又笑着揽住身旁的小师妹，冲她挤挤眼，“谢师兄某次下山除妖，归来时一身白衣尽数染红，却不小心吓到了上山砍柴的村民，于是从那以后谢师兄就只穿黑衣了。”
　　“竟是如此吗……”
　　“哎呀，师妹别想了，再不快些咱俩就要掉队了！”
　　话音未落，柳音拉着她飞奔起来，赶上了前方的队伍。
　　而被议论了半晌的谢云骁正在山林中，捏着搜寻符，仔细寻找妖物的气息。
　　靠近一丛灌木时，安静了一路的搜寻符突然滚烫起来。谢云骁眉目一凛，一手捏符一手提剑，谨慎地拨开身侧的荆棘上前。
　　又往前几步，搜寻符忽然燃成灰烬。谢云骁拨开一人高的灌木和缠绕的藤蔓。艳丽灼目的红衣和逶迤的黑发直直撞进眼中，那身影侧对着谢云骁，只露出半张苍白妖艳的美人面。谢云骁被这抹妖异的红晃了眼，愣了一瞬。
　　直到那人俯下身，墨发从瘦削肩头滑落，缓缓贴近地上另一道身影时才如梦初醒，冷着脸提剑便刺。
　　“妖物岂敢？！”
　　那人听见声音，才慢慢转过脸，仰起头露出张雪凝玉砌的桃花面来。
　　谢云骁在心底冷笑一声：哼，这妖物竟还擅魅惑之术。手上力道立时加重两分，盈满灵力的长剑势如破竹地刺入那道红影的心口！
　　可没有鲜血，也没有惨叫。
　　那人甚至歪了歪头，眸底流光转瞬即逝，随后那双雾蒙蒙的白玉眼瞳直直注视着刺了他一剑的谢云骁，就像在疑惑似的。
　　谢云骁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难得讶然，但手中剑实打实传来刺入血肉的阻力。于是他沉着脸，将手中的一寸秋又往前送了几寸。可眼前的妖物依然保持注视谢云骁的姿态，瞧着根本没有分毫损伤。
　　红衣的妖物望了望谢云骁，又低头看了看插在自己心口的剑。而后就这样插着那把剑朝着谢云骁走去。
　　“你！”
　　谢云骁一惊，猛地将剑拔了出来，红衣妖物胸口狰狞的剑伤瞬间愈合，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云骁下意识抬手甩出道定身符将人定在原地。随后撇开这奇怪的妖物，快步上前，半跪在地上去查看那个倒霉凡人的情况。
　　谢云骁伸手检查了那人的躯壳，又探过魂魄，而后古怪地瞥了那红衣妖物一眼。他原以为是遇见了食人精魄的妖物，但这人躯体完整，神魂无缺。难道是没来得及吃？似乎也不对，他方才明明瞧见那妖物吸食了这人。
　　可地上这人确实没有缺损，甚至神魂还过于干净。
　　谢云骁皱着眉又仔仔细细查探了三遍，将这人的神魂翻了个底朝天，可惜仍旧一无所获。
　　实在找不出问题，谢云骁只得起身去看被他晾在一边的红衣妖物。
　　“你方才吃了那人身上什么东西？”
　　红衣妖物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没得到回答的谢云骁压低了眉头，黑沉的眼珠牢牢锁住那身红衣，平静语调中的威压和杀意如有实质。“我方才没禁言，你吃了什么？说！”
　　“吃，吃……”
　　红衣妖物微微转动眼珠，视线飘向地上昏迷的凡人。但他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没有…不能吃……”
　　谢云骁抱臂环剑，食指一下接一下敲击乌金剑鞘，眉间压出几道折痕。
　　这妖物似乎神志不清，看起来只是循着本能在寻找猎物进食。明明才吸食过，但现在却说这个凡人不能吃，妖物也会矛盾吗？什么没有？而且为什么说不能吃？凡人一身血肉精魄，分明全是妖物所喜的。
　　思及此处，谢云骁忍不住又看了那妖物一眼。
　　红衣的妖物生了一副足以颠倒众生的相貌，眉梢眼角皆是风情，偏偏眼神茫然无辜，透露着未经世事的懵懂。眼下让谢云骁困住，既不见他反抗，也不见他求饶，只是呆站在原地。
　　谢云骁瞥了眼天色，上前扛起昏迷的村民，又解了那妖物的定身，用灵力锁链锁住那截伶仃手腕。随后便朝着山下的村子走去。
　　谢云骁抵达时，一同下山的师弟师妹们正在同村民们了解情况。
　　见他扛着人回来，一群弟子和正在被询问的村长潮水般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师兄师兄，你找到妖物了吗？”
　　“仙长您一定要救救俺们李花村啊！”
　　“咦，师兄扛着的也是村中人吗？”
　　“唉哟，这不是吴家那小子吗！多亏仙长救命啊!”
　　“师兄，我们方才……”
　　各式各样的问题和感谢之语混在一起，场面简直比一百只大鹅挤在一起啼叫还要热闹。谢云骁被围得寸步难行，却面色不变。只是指尖轻点剑柄，一股劲厚灵力荡开，吵嚷声戛然而止。
　　众人只觉得灵台一震，下意识闭了嘴。
　　谢云骁：“先将人安顿好。”
　　“是，师兄。”
　　跟过来的村长也回过神来，于是急急忙忙想去接谢云骁扛着的人：“啊呀，怎可劳烦仙长，还是我来扶这小子吧！”
　　谢云骁微微摇头，仍旧将人扛得很稳：“无妨，烦请带路。”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您随俺来，嘶，这位是……”村长一扭头看见了谢云骁身后站着的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谢云骁：“路上遇见，便带过来了。”
　　面色沧桑的村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仙长所救的过路人，这娃子生得这样俊，幸亏仙长搭救才没有叫妖怪祸害了去呀。”
　　谢云骁听罢，不作一词。而沐浴着村长慈爱关切目光的“可怜的路过人”安静地跟在谢云骁身后，茫然地四处张望。一派置身事外的模样，对身侧明里暗里打量他的目光视若无睹。
　　“请您带路吧。”谢云骁适时开口。
　　“各位仙长这边请。”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村长身后，将那位倒霉吴姓青年送回了家。而后这些先一步到村子的弟子们领着谢云骁去了村中医堂，大夫虽然治不好那些遭了鬼的村民，却十分配合地将地方腾出来安置他们。
　　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弟子上前道：“谢师兄，村中遭祸的村民皆在此处，不过这些人的精魄都不见了，所以才会昏睡不醒，生魂离体后人便渐渐衰弱，直至丧命。”
　　说到此处，这弟子顿了一下，露出困惑的神情：“这些村民的症状像是遇见了食魂煞，可我们没在这些人身上发现妖物的气息，将村子翻遍也没找到食魂煞的影子，甚至宗门落下的护卫法阵也完好无损，没有被触发或损坏的痕迹。”
　　谢云骁垂着眼，安静听完后一点头：“我在来的路上查探过周围，同样没有发现。”
　　“师兄，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今夜分散去守护法阵的阵眼，我守在此处，村人不会无故失魂，必然有妖物作祟。”
　　“是，师兄！”
　　弟子们三三两两散开，去查看几个阵眼。而留在医堂的谢云骁掀了眼帘，转头去看身后站着的红衣人。
　　“你究竟是什么妖物，这些人是你的手笔吗？”
　　谢云骁眼神冰冷，死死盯着那张如妖艳芍药一般的脸，身上的杀意浓烈刺骨。
　　但那道红衣身影依旧平静，含烟笼雾的白玉眼眸轻轻眨动。谢云骁那满满的杀意于他而言，似乎毫无影响。他小幅度转头，略显空茫的目光在就近的几个村民身上蜻蜓点水似的掠过，而后一俯身就要贴上去。
　　“呵，找死。”
　　谢云骁被他这幅旁若无人的姿态激怒，冷笑一声。手中的一寸秋霎时间架在了那截纤细的颈子上，割开了白瓷似的皮肉。
　　红衣妖物颈间的伤口依然空无一物，没有半点滴血。他垂下眼去看自己横在自己命门上的利刃，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谢云骁带来的致命威胁，站直了身子退开两步，远离了刚才靠近的人，但视线时不时又会粘上去，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见状，谢云骁眉头拧起。
　　这些人没了精魄，这妖物还露出这样垂涎的神色，所以他真的不以凡人精魄为食，那这些人身上是什么在吸引他？
　　谢云骁锐利的视线钉在那半张雪白的面上，仿佛要透过这幅惑人的皮囊将这只古怪的妖物一寸寸刺穿、看透。
　　若不是情况太过古怪，这妖物决计活不到现在，谢云骁一开始就会一剑将他杀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物都该伏诛。
　　暗含杀意的目光缓缓收回，谢云骁收剑入鞘，转身在医堂中布下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