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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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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峡之战,最终以惨胜告终。
叛将冯贲被萧绝亲手斩杀,狄人伏兵尽殁,无一生还。
消息传回邺城大营时,已是深夜。
萧绝重伤昏迷,被亲卫抬回。沈归迟寸步不离,亲自煎药、擦拭、换药。医营最好的大夫来看过,都摇头叹气:
“王爷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寒毒彻底爆发……能否醒来,要看天意。”
沈归迟不信天意。
她信自己。
她将徐大夫开的方子改了又改,加了数味珍稀药材,不惜代价。又用温水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握着他冰冷的手,在他耳边一遍遍低语:
“萧绝,你听着。”
“你不能死。”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
“你答应过的……”
说到后来,声音哽咽,泪水滴在他手背上,滚烫。
整整三日。
萧绝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偶尔会说胡话。
含糊的,破碎的,听不真切。
只有一句,反反复复:
“归迟……别怕……”
“闭眼……”
每听一次,沈归迟的心就像被刀剜一次。
第四日清晨。
天将亮未亮,帐内烛火将尽。
沈归迟伏在床边,累极睡去。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腕间,仿佛在探他的脉搏。
萧绝就是在这时醒来的。
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
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脸颊消瘦,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睡得极不安稳。
帐篷里很安静,只有她均匀轻浅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号角声。
萧绝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深入骨髓的后怕,有失而复得的珍重,更有一种近乎毁灭的、想要将她牢牢禁锢在身边的疯狂欲念。
他动了动手指。
轻轻反握住了她搭在他腕上的手。
温热的,柔软的,真实的触感。
沈归迟立刻惊醒了。
她抬起头,对上他清醒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先是一愣。
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眼圈瞬间又红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寒毒还发作吗?我再去熬药……”
她语无伦次,想要抽手去探他额头,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沈归迟。”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有力。
“嗯?”她停下,看着他。
“看着我。”
她说。
沈归迟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面倒映着她狼狈却担忧的模样。
“记不记得,”萧绝缓缓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在永宁侯府的回廊,我跟你说过什么?”
沈归迟想了想:
“你说……路滑,当心。”
“还有呢?”
“……路还很长,不好走。”
萧绝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收紧。
目光锁住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沉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些话,不是对现在的你说的。”
沈归迟心脏猛地一缩。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是对上一世,”萧绝的声音很平,却像蕴含着滔天的巨浪,“那个在断崖边,看着我死,然后在我尸体旁自尽的沈归迟说的。”
“是对上上世,那个被人推下冰湖溺毙的沈归迟说的。”
“是对更早之前,死在阴谋、毒药、战乱、甚至是我怀里的……每一个你,说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归迟的心上!
她瞪大了眼睛,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耳边嗡嗡作响。
他……他在说什么?
“我试过九十九次。”萧绝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看着她眼中滔天的惊骇和茫然,眼底终于浮起深切的、无法掩饰的痛楚。
那痛楚如此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我眼睁睁看着你,以九十九种不同的方式,死在我面前。”
“有时是我去晚了。”
“有时是我护错了方向。”
“有时是你为了救我……就像上一世。”
他顿了顿,声音开始发抖:
“每一次你死,时间就会倒流,回到某个节点。我带着所有记忆,重新开始,想改变结局。”
“可每一次,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提前布局,怎么把你推开或拉近……”
“命运总会用另一种方式,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这是第一百次。”
握着她的手,冰冷如铁。
“这一世,我醒来时,你还没有重生。”萧绝看着她,眼底猩红,“我看着你像前九十九次一样,懵懂,骄傲,甚至……讨厌我。”
“我只能等。”
“只能暗中布置。”
“只能忍着剜心之痛,看着你再次走向那些熟悉的陷阱。”
“我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如果还是不行……”
他停住了。
没有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意里的绝望,让沈归迟的心碎成了千万片。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不是这一世才回来。
他独自一人,在无尽的轮回里,挣扎了九十九次!
看着她死了九十九次!
那是怎样一种绝望的酷刑?!
难怪他看她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那么沉重。
难怪他会说出那些看似突兀的话。
难怪他会在黑风峡,那样恐惧她的到来,又那样绝望地抱住她……
“这一世,你终于不一样了。”
萧绝看着她汹涌而出的泪水,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光亮。
“你在春宴上泼了沈月柔的茶。”
“你提前示警西山埋伏。”
“你在寿宴上揭穿她的剽窃。”
“你甚至……来到了这里,来到了我身边。”
他抬起另一只手,很轻、很珍惜地擦去她脸上的泪。
但那泪水却越擦越多。
“归迟。”
他叫着她的名字,终于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尽管那笑意里浸满了苦涩与沧桑。
“这一世,我们好像……终于走对了一步。”
沈归迟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这来之不易的重逢就会化为泡影。
萧绝没有阻止她。
只是用能活动的那只手,一遍又一遍,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脊背。
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闭着眼,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哭泣的震颤。
不知哭了多久,沈归迟才渐渐平息下来。
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鼻尖通红。
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
她看着萧绝,一字一句,郑重地说:
“萧绝,你听着。”
“这是第一百世,也是最后一世。”
“我不会再死在你前面。”
“你也不能死在我前面。”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那些害过我们的人,我们要一起,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清算干净。”
“你——”
她握紧他的手,指尖用力:
“不能再一个人扛了。”
萧绝怔怔地看着她。
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生机。
那是他轮回了九十九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光芒。
心底那片冻了太久太久的荒原,似乎终于,照进了一缕真实的、温暖的阳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良久。
才沙哑地、郑重地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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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峡之战后,北狄元气大伤,递上降书。
萧绝伤势未愈,却仍强撑着主持受降事宜,整顿边关防务。
沈归迟则以“义医”身份,留在邺城,协助医治伤员。她医术虽不精,但胜在细心周到,又肯吃苦,很快在军中赢得了好名声。
只是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不再是前世那种剑拔弩张,也不是今生初时的试探疏离。
而是一种……默契的、心照不宣的靠近。
萧绝处理军务时,沈归迟会在一旁研墨、整理文书。她不多话,只是默默做着事。
沈归迟在医营忙碌时,萧绝会“恰好”路过,看她一眼,确认她安好,然后离开。
偶尔夜深,萧绝旧伤发作,疼得冷汗涔涔时,沈归迟会端着药进来,一言不发地喂他喝下,然后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他额上的汗。
谁也不说破。
但彼此都明白。
这一世,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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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萧绝伤势稳定,奉命回京。
大军凯旋,百姓夹道欢迎。
今上在宫中设宴,犒赏功臣。萧绝战功赫赫,加封镇北王,赐金帛无数。
但沈归迟知道,这只是表面风光。
暗地里,三皇子一党并未死心。
他们就像躲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
果然,回京不到半月,弹劾萧绝的奏折就如雪片般飞向御前。
“拥兵自重”、“功高震主”、“私蓄甲兵”……
罪名一个比一个重。
今上虽未全信,却也起了疑心,几次在朝堂上旁敲侧击。
萧绝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开始布局。
沈归迟也没闲着。
她利用太后对她的好感,时常入宫请安,看似闲聊,实则不动声色地透露一些“听说”来的消息——
比如三皇子门人强占民田,逼死农户。
比如德妃娘家兄弟贪墨河道款项,致使河堤溃决,淹了三个州县。
比如……
点点滴滴,汇成溪流。
终将掀起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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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十九年秋。
时机成熟。
萧绝联合数位正直大臣,在早朝上当众呈上铁证——三皇子勾结北狄、构陷忠良、贪墨军饷、私蓄甲兵等十数项大罪,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龙颜震怒。
三皇子被废为庶人,圈禁终身。德妃打入冷宫。其党羽或被诛杀,或被流放,树倒猢狲散。
牵连者众。
靖安伯府因与三皇子往来密切,夺爵抄家。郑廉下狱,秋后问斩。
而沈月柔……
这位曾风光无限的沈家二小姐,作为三皇子早年间布下的暗棋之一,亦被牵连。
永宁侯府为保全家族,连夜召开祠堂会议。
第二日,公告宗族:庶女沈月柔,德行有亏,剽窃诗文,勾结外男,败坏门风。即日起,从族谱除名,逐出侯府,送入京郊荒僻庵堂,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据说那日,沈月柔疯了一般哭喊,砸碎了房中所有能砸的东西。
“沈归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凄厉的诅咒,在侯府后宅回荡。
无人回应。
沈归迟站在自己院中,看着秋日高远的天空,神色平静。
放过?
前世你害我至此,害他至此。
这一世,我没要你的命,已是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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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二十年春。
北境在萧绝的铁腕治理下,终于迎来久违的安宁。狄人王庭遣使求和,签订盟约,承诺十年不犯边关。
也是在这一年春天,镇北王萧绝上书。
以“旧伤未愈,寒毒缠身,需静心调养”为由,恳请交还大部分兵权,只留虚衔。
奏折递上,朝野哗然。
有人赞他“急流勇退,明智之举”,有人疑他“以退为进,所图甚大”。
今上挽留三次,萧绝坚辞。
最终,准奏。
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准其离京休养。
消息传到沈归迟耳中时,她正在窗前绣一方帕子。
针尖刺破指尖,渗出一滴血珠。
她低头,看着那点鲜红,忽然笑了。
他终究是……选择了她。
选择了这条,远离权力中心,却能安然相守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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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
永宁侯府嫡长女沈归迟,嫁与镇北王萧绝为王妃。
婚礼极尽简朴,却庄重无比。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喧天锣鼓。
只有至亲好友,在侯府正厅,见证了这场迟了两世的姻缘。
据说,一贯冷峻的镇北王,在婚礼全程,目光都未曾离开过他的新娘。
拜堂时,他握着她的手,很紧。
紧得像怕她消失。
紧得像……握住了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礼成后,萧绝便携王妃离京,前往江南气候温润之地“休养”。
离京那日,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车厢内,沈归迟靠在萧绝肩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熟悉的店铺,熟悉的巷口,熟悉的一切都在后退。
忽然轻声问:
“第一世,我是什么样子?”
萧绝环着她,闻言,微微一怔。
随即,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目光悠远,仿佛穿越了百世光阴。
“是个小哭包。”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和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在御花园里,为了追一只蝴蝶,踩到自己的裙子,摔在我面前。”
“摔疼了,也不起来,坐在地上瞪我,还怪我挡了你的路,害你摔跤。”
沈归迟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也笑了。
笑着笑着,眼角却渗出泪来。
那么久远的事了。
久远到,她早已遗忘。
可他却记得。
记得每一世,每一个她。
萧绝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
在她耳边低声说,气息温热:
“这一世,路很平。”
“蝴蝶就在你身边。”
“我会一直牵着你,不会再让你摔着了。”
马车辘辘。
驶向明媚的江南烟雨,驶向他们亲手挣来的、平静而漫长的余生。
将那些血与火、痛与悔的前尘,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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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江南,苏州。
细雨如丝,斜斜织过青瓦白墙。
沈归迟坐在廊下,看着院中那株老梅。花期已过,绿叶满枝,在雨里青翠欲滴。
手边放着一封刚到的信。
是京中来的。
春桃撑着伞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几枝新摘的荷花,花瓣上还带着雨珠。
“小姐,王爷说今晚不回来用饭了,知府大人设宴。”
“知道了。”沈归迟接过荷花,凑近闻了闻,清香淡淡。
三年了。
他们在苏州定居,日子平静得像一池春水。
萧绝的寒毒,在徐大夫精心调理下,已好了大半,只是阴雨天仍会酸痛。他如今挂着闲职,偶尔去衙门走走,更多时候是在家看书、下棋,或是陪她。
她则开了间小小的药铺,不为赚钱,只为帮衬些贫苦百姓。闲时种花养草,逗弄池中锦鲤。
像寻常夫妻一样。
只是……
沈归迟展开那封信。
是父亲写来的。
说朝中近来不太平,二皇子与五皇子争储愈烈,牵扯众多。让他们在江南安心待着,莫要回京。
她看完,将信凑到烛火上。
火苗舔舐纸张,很快化为灰烬。
“小姐……”春桃欲言又止。
“无事。”沈归迟拍拍手,站起身,“去准备晚饭吧。王爷不回来,我们简单些。”
“是。”
夜色渐浓。
沈归迟独自坐在窗前,看着雨打芭蕉。
心中那点不安,却挥之不去。
三年太平日子,让她几乎忘了前世的腥风血雨。
可这封信,像一根针,刺破了表面的平静。
她想起萧绝近来时常蹙眉,想起他书房深夜不熄的灯,想起他偶尔看向北方时,眼底深藏的忧虑……
“在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归迟回头。
萧绝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边,肩头微湿,显然淋了雨。
“怎么这么早?”她起身,接过他的外袍。
“惦记你。”萧绝握住她的手,眉头微蹙,“手这么凉?又坐在风口?”
“没事。”沈归迟拉他坐下,倒了杯热茶,“知府大人的宴席,这么快就散了?”
“嗯。”萧绝喝了口茶,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点纸灰上,“京中来信了?”
“……是。”
“说了什么?”
沈归迟沉默片刻,轻声道:“父亲让我们安心待在江南。”
萧绝放下茶盏,看着她。
烛光下,她的脸柔和而安静,但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别怕。”他低声说,“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沈归迟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我不是怕。”她轻声说,“我只是……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不会了。”萧绝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保证。”
雨声淅沥。
夜色温柔。
他们相拥而坐,像两株历经风雨后终于依偎在一起的树。
根须缠绕,枝叶相覆。
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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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月。
京中传来消息:二皇子逼宫失败,被废为庶人。五皇子趁乱而起,却被查出私通敌国,下狱问罪。
一时间,朝堂震荡,人心惶惶。
今上急怒攻心,一病不起。
弥留之际,召见镇北王萧绝。
八百里加急的圣旨送到苏州时,萧绝正在教沈归迟下棋。
听完圣旨,他沉默良久。
沈归迟握紧他的手,指尖冰凉。
“要去吗?”她问。
萧绝转头看她,目光深沉:“你想我去吗?”
沈归迟垂下眼帘。
她不想。
一点都不想。
京城对她而言,意味着阴谋、背叛、死亡。意味着前世断崖边刺骨的风雪,和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
可是……
她抬起头,看着他:
“你想去吗?”
萧绝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向北方,看向那座他曾征战半生、也曾失去一切的皇城。
良久。
缓缓摇头:
“不想。”
“那就不去。”沈归迟握紧他的手,“我们就在江南,哪儿也不去。”
萧绝看着她,忽然笑了。
笑容里,有种释然的轻松。
“好。”他说,“哪儿也不去。”
他提笔回信。
以“旧伤复发,不良于行”为由,婉拒了圣旨。
信送出去那日,天色晴好。
沈归迟在院子里晒书,萧绝在一旁帮她。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草木清气。
“萧绝。”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如果……”沈归迟顿了顿,“如果还有下一世,你还会记得我吗?”
萧绝动作一顿。
转头看她。
目光温柔而坚定。
“会。”他说,“无论多少世,我都会找到你。”
“然后呢?”
“然后,”他伸手,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就像这一世一样,牵着你,好好过日子。”
沈归迟笑了。
眼睛弯成月牙。
“那说好了。”她伸出小指,“拉钩。”
萧绝失笑,却也伸出小指,勾住她的。
“拉钩。”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两只勾在一起的小指,在光晕里,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永恒而温暖。
---
三个月后,今上驾崩。
七皇子继位,改元永平。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广纳贤才。几次下旨,请镇北王回京辅政。
萧绝皆以伤病为由推辞。
永平三年,帝师病逝,新帝再次恳请。
萧绝依然未应。
永平五年,北狄再度犯边。
朝中无人可用,新帝亲笔手书,言辞恳切:“皇叔,江山危矣,恳请出山。”
那封信在萧绝书案上放了三天。
第三天夜里,沈归迟推开书房门。
烛光下,萧绝坐在案后,看着那封信,神色凝重。
“想去就去吧。”她轻声道。
萧绝抬头看她。
“我知道,”沈归迟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你放不下。”
“那些将士,那些百姓,还有……这片你曾用命守护的江山。”
萧绝反握住她的手,很紧。
“可我答应过你……”
“你是答应过我。”沈归迟打断他,“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要陪我到老。”
她看着他,目光清澈:
“所以,这次我跟你一起去。”
萧绝一震:“归迟……”
“我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小姑娘了。”沈归迟笑了,笑容里有种坚韧的光,“我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你。”
“我们一起去,一起回来。”
“就像这一世,我们一直做的那样——并肩而战,然后,一起回家。”
萧绝看着她。
看了很久。
久到烛火噼啪爆开一朵灯花。
终于,他点头。
“好。”
“一起去,一起回来。”
---
永平五年秋,镇北王萧绝携王妃沈归迟回京。
时隔八年,再度踏入这座皇城。
物是人非。
沈归迟站在城门外,看着巍峨的城墙,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她死在这里。
今生,她要在这里,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
萧绝被任命为兵马大元帅,统率三军,北上御敌。
沈归迟则以“义医”之名,再次组织医队,随军北上。
朝中有人反对,说“王妃随军,不成体统”。
新帝力排众议:“皇婶当年在黑风峡救皇叔于危难,医术仁心,天下皆知。有何不可?”
于是,大军开拔那日,人们看到——
玄甲黑旗的军队前,镇北王萧绝端坐马上,身旁是一身骑装、腰佩短刀的王妃沈归迟。
两人并辔而行,目光坚定,身影挺拔。
像两柄出鞘的剑,锋芒内敛,却势不可当。
有老兵认出沈归迟,激动大喊:
“是沈小姐!当年在黑风峡救过王爷的沈小姐!”
一呼百应。
将士们齐声高呼:
“王妃千岁!王爷千岁!”
声震云霄。
沈归迟握紧缰绳,眼眶微热。
这一世,她终于不再是他的拖累。
而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萧绝侧首看她,唇角微扬。
伸手,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
“走吧。”他说。
“嗯。”
马鞭扬起,大军开拔。
向北,向战场。
也向……他们共同选择的未来。
---
这一仗,打了整整一年。
狄人凶悍,但萧绝用兵如神,步步为营。沈归迟则率领医队,救治伤员,安抚百姓。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永平六年秋,狄人王庭递上降书,承诺永不犯边。
大军凯旋。
这一次,萧绝没有交还兵权。
新帝年幼,朝局未稳,北境需他坐镇。
他接受了“摄政王”之位,辅佐新帝,治理江山。
沈归迟则被封为“护国夫人”,参与民政,兴办女学,设立医馆。
夫妻二人,一个安邦,一个定国。
成为永平朝的一段佳话。
---
岁月如梭。
永平二十年。
萧绝旧伤复发,卸去所有职务,与沈归迟回到江南。
苏州的老宅依旧,院中老梅已亭亭如盖。
又是一个雨天。
沈归迟坐在廊下煮茶,萧绝在一旁看书。
茶香袅袅,雨声淅沥。
“萧绝。”她忽然唤道。
“嗯?”
“这一世,我过得很好。”她说,声音轻柔,“谢谢你。”
萧绝放下书,看着她。
她已不复少女模样,眼角有了细纹,鬓间添了白发。但在他眼中,依旧是最初那个,在御花园里追蝴蝶的小哭包。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握住她的手,“谢谢你,愿意回来。”
“愿意给我这最后一次机会。”
沈归迟笑了。
靠在他肩头。
“如果有下一世,”她轻声说,“我还要遇见你。”
“然后呢?”
“然后,”她闭上眼睛,“就像这一世一样,好好爱你,好好过日子。”
萧绝揽紧她。
“好。”
“说定了。”
雨渐渐停了。
夕阳从云层缝隙里漏出来,洒下一地金黄。
廊下,两只手紧紧相握。
像两株盘根错节的老树,历经风雨,终于等到了宁静的黄昏。
这一世,他们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踏实而坚定。
从尸山血海中重生,在百世轮回里相遇。
最终,在江南的烟雨里,握住了彼此的手。
也握住了,属于他们的、平静而绵长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