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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托付与余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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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霸道。
凌玥还是从这浓烈的化学气味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微弱却执拗的幽香——来自老秦病号服口袋里露出的一小截深褐色线香。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短短几天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医生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只说是“过度劳累、免疫力急剧下降引发的综合性衰弱”。
病房里除了她,还有民宿的胖大婶和村里的老支书。大家看着老秦孤苦无依的模样,都唏嘘不已。
忽然,老秦浑浊的眼睛转动,看到了站在床尾的凌玥。他的眼神似乎亮了一瞬,手指微微抬起,指向她。
“姑……姑娘……”
凌玥连忙上前:“秦叔,我在。”
“店……店里……”老秦呼吸急促起来,像是用尽了力气,“……柜子……最底下……那……那盒香……帮我……照看……”
他说得断断续续,气息微弱。
胖大婶在一旁小声对老支书解释凌玥和老秦相熟。老支书恍然,看向凌玥的目光多了几分考量。
凌玥心里却是一动。最底下那盒香?是她一直好奇的那种特殊线香吗?
她正要细问,老秦却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半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起来,声音更低,几乎成了气音:“……铺子……不能关……香火……不能断……轮……转……”
“轮转?”凌玥没听清最后几个字,下意识俯身靠近。
老秦的手却突然抬起,冰凉干枯的手指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垂危的病人!
凌玥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老秦眼睛瞪大,死死盯着她,嘴唇剧烈颤抖,仿佛想传达极其重要的信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急切甚至……一丝恳求?
下一秒,他手一松,整个人脱力般瘫软下去,昏睡过去。
老支书面色凝重地把凌玥拉到一边:“姑娘,老秦无亲无故的,他现在这样子,最惦记的就是他那铺子。他刚才那意思,好像是托付给你照看一下?你看……”
凌玥:“……”她好像只是被委托照看一盒香?
但看着病床上人事不省的老秦,手腕上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还在。又想到那间充满奇异香气的店铺,以及那盒她垂涎已久的特制线香……
“行吧,”凌玥点了点头,“我先帮忙看着,等秦叔好了再说。”
——才怪。她心里的小人默默补充,这老爷子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再说”就能好的样子啊!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凌玥手里多了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成了“福寿纸扎铺”的临时看管人。
再次站在纸扎店门口,推开店门,那股熟悉的复合香气扑面而来,但似乎比以往更沉静,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等待意味?
她首先找到了柜台最底下那个上了锁的抽屉。用黄铜钥匙打开,“咔哒”一声轻响。
抽屉里只有一个深紫色的木盒。盒子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光滑,像是被摩挲了很多年。
打开盒盖,一股极其醇厚、沁人心脾的木质香气瞬间涌出,比她在店里闻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浓郁和纯粹!盒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根根黑褐色、比普通线香稍粗的香,表面似乎还有细微的流光闪烁。
“宝贝啊!”凌玥眼睛都亮了,深深吸了一口,感觉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就冲这盒香,这临时看管人的活儿接得值!
她盖好盒子,像藏宝贝一样收好。然后才开始真正打量这个她即将“看管”的地方。
白天还好,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纸扎品虽然形态各异,但看着也就是些手工艺品。但到了晚上……
凌玥决定第一天晚上还是在民宿睡。毕竟一个人守着一堆纸扎过夜,需要点心理建设。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是闪过老秦抓住她手腕时那双急切的眼睛,还有他含糊不清的呓语。
“铺子不能关……香火不能断……”
这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在说普通的店铺生意?
还有那个“轮……转……”到底是什么?
还有,老秦的病,真的只是积劳成疾吗?为什么她在他身上,除了那缕奇香,似乎还闻到了一种极淡的、像是……什么东西烧焦后又混合着铁锈的怪异味道?
那种味道,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各种念头纷杂,直到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一早,凌玥被手机铃声吵醒。是村里小卖部老板打来的。
“凌姑娘吗?哎呀,不好意思这么早,道观那边的清虚师傅刚才来电话,说之前跟老秦订的一批法事用的纸扎元宝和莲花座,今天下午就得要,你看……”
凌玥:“……”
得,临时看管人秒变临时掌柜兼临时扎纸匠。
她认命地爬起来,揣上那盒宝贝线香(觉得放在店里更安心),再次走向“福寿纸扎铺”。
开门,开窗,阳光照进来。
看着满店的半成品和材料,凌玥叹了口气。现学纸扎是来不及了,好在老秦之前似乎已经做好了大半,只是还没组装拼接。
她找到那批做元宝的金纸和半成品莲花瓣,对照着店里一个成品,笨手笨脚地开始尝试。
“这玩意儿比做PPT难多了!”她一边跟金纸较劲,一边内心疯狂吐槽,“老秦啊老秦,你这托付得也太彻底了……”
忙活了一上午,弄得满手浆糊,才勉强凑出一堆看起来有点歪歪扭扭的元宝和莲花座。
下午,道观的清虚师傅来了。是个三十岁左右、面容清秀的年轻人,穿着半新不旧的道袍,眼神清亮,带着几分出尘之气,但嘴角似乎总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透世情的懒散笑意。
他看到凌玥,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哦,你就是支书说的,暂时帮秦老板看店的姑娘?”
“是我,凌玥。”凌玥赶紧把“成果”拿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师傅您看,秦叔病得突然,这是我照着做的,可能不太……”
清虚师傅拿起一个元宝看了看,又看了看凌玥沾着金粉和浆糊的手指,忽然笑了:“无妨,诚心即可。手艺嘛,练练就好。”
他付了钱,很爽快。临走前,他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凌玥脸上,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
“凌姑娘刚接手,晚上若是店里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不必过于惊慌。习惯了就好。”
凌玥:“……???”
特别的动静?什么动静?风铃响还是老鼠跑?
还有,习惯什么?!
清虚师傅却不再多言,拎着一堆歪歪扭扭的元宝莲花,施施然地走了,留下凌玥一个人站在店门口,心里刚刚压下去的那点毛毛的感觉,又噌地一下冒了出来。
这纸扎店,好像真的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简单。
而老秦的托付,似乎也远远不止是“照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