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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晚月失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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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晚月失踪
寅时末刻,万籁俱寂。
才师爷才南守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将最后一本《暗账密录·甲字柒号
》锁入铁柜。
窗外值夜守卫规律的脚步声,是这深夜唯一的声响。
他吹熄油灯,正准备和衣歇下……
“师爷!师爷!不好了!”
值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张欣远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官帽歪斜,脸上半点血色也无,活像白日见了鬼。
“成何体统!”才师爷心头一跳,强自镇定地呵斥,
“张捕头,何事惊慌至此?”
“苏、苏姑娘……她不见了!”张欣远的声音带着哭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哐当——”才师爷手边的茶盏被袖子带翻,碎瓷混着冷茶溅了一地。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若非扶着沉重的桌案,几乎要当场瘫软下去。
(才师爷内心:完了……南阳的天,塌了!那个杀神知道后……)
他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速……速报燕大人!快!”
(回放:完美犯罪)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数个时辰之前。
丑时三刻,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一道比夜色更浓的影子,如同融化的墨汁,无声无息地贴在县衙西墙的阴影里。
庄子勤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压得极缓。
(庄子勤内心:纪大哥,你再撑一日,一日就好……)
墙内,苏晚月房里的烛火,终于熄灭了。
又耐心等了半炷香,直到那清浅规律的呼吸声传来,庄子勤才如灵猫般动了。
她腰间特制的吹管,比夜空更沉默。
第一支细若牛毛的“醉春风”线香,精准地穿过窗缝,落在枕边的矮几上
,青烟袅袅,融入黑暗。
远处传来巡夜人拖沓的脚步声,她立刻蜷缩进墙角药架的暗影里,与杂物融为一体。
(庄子勤内心:对不住了,苏姑娘。青风寨上下三百多条性命,数千人的生计……只得借你妙手一用。)
脚步声远去。
第二支线香送入。
又等了漫长的一刻,她取出匕首,锋刃上涂着特制的油脂,轻轻插入窗缝,
无声地拨开了内栓。
翻身入室,她第一个动作不是去看床上的苏晚月,
而是用一片湿润的厚树叶,精准地盖灭了即将燃尽的线香,
连同那一点点灰烬,仔细地包好,塞入袖中。
将一件苏晚月常穿的外衫,一双舒适的鞋子,放入自己贴身的包裹里。
将妆奁打开,弄乱少许。
然后,她才用那张特制的、毫无标记的油布,将沉睡的少女轻柔又利落地裹成一个茧,轻巧地背在肩上。
(庄子勤内心:好轻……这些日子,真是累坏她了。)
翻窗而出时,她用手臂死死护住“人茧”的头脚,
动作轻缓如呵护珍宝。
饶是如此,油布仍在窗台外沿的木刺上,留下了一道发丝般细微的刮痕。
墙外,两个黑影如石雕般等候。
没有一句交流,“人茧”被迅速转移到铺着软垫的担架上,
三人如鬼魅般沿着预先反复勘察的路线疾走。
城墙僻静处,藤蔓森森。
庄子勤率先攀上,试了试承重。
“稳着些!”她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看着手下将担架稳稳缒下,她最后扫视了一眼沉睡的南阳城。
马车隐入晨雾前,她将用过的油布、绳索全部投入随身携带的小铁桶,
一把火燃尽,再将灰烬扬入湍急的河流。
(庄子勤内心:无痕无迹,完美。南阳城,我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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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局:蛛丝马迹)
辰时二刻,燕卿云站在苏晚月空荡的卧房内。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八个值夜护卫跪在院中,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所以……”
燕卿云的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波澜,
“你们八个大活人,守了一夜,连个大活人不见了都不知道?”
张欣远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壮着胆子回道:“大、大人,内外都粗略搜过了,没、没见踪影……”
“搜?”
燕卿云猛地转身,目光如两道冰锥,刺得张欣远连退两步,
“张捕头,你当这是找寻你家走失的阿猫阿狗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焦躁与怒火,转向一旁脸色苍白的才师爷:
“才先生,你怎么看?”
才师爷扶了扶歪斜的眼镜,声音干涩:
“门窗完好,值钱物件、尤其是苏姑娘视若性命的银针药箱俱在……这,
若非苏姑娘自行离去,
那便是……便是遇到了手段远超我等想象的厉害角色。”
“自行离去?”
燕卿云冷笑一声,不再多言。
他目光如电,再次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那扇半掩的后窗。
突然,他身形一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如苍鹰般轻盈地跃出窗外,稳稳落在院中。
“大人!”张欣远惊呼,带人就要跟出去。
“都别动!”燕卿云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蹲在墙边的药材架前,指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轻轻拂过几盆芍药湿润的花泥。
“看这里。”
他头也不回,声音冷峻,“泥未干透,但这压痕却是新的。有人曾踩踏此处。”
他的手指移向墙根处的青苔,“再看这里,新鲜的擦痕,方向向上。”
说罢,他身形微动,单手一搭墙头,便如一片羽毛般腾身而起,手指在墙头碎瓦缝隙间细细摸索。
“果然……”
他捻着几缕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纤维,飘然落回房中,将纤维示与众人,
“负重翻墙时,衣料被勾住了。”
张欣远看得目瞪口呆:“大人……这……”
燕卿云闭上双眼,房内落针可闻。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眸中精光四射,仿佛已亲见昨夜种种:
“一人,从此处潜入。”
他指向后窗,“用的是迷香,而非暴力,说明意在活人,且不欲惊动守卫。”
“至少两人,在此处接应。”
他指向墙外,“用特制软担架抬人,行走无声,训练有素。”
“丑时动的手,寅时之前出的城。”他语气斩钉截铁。
才师爷忍不住追问:“大人如何断定时辰?”
“丫鬟丑时起夜,闻到异香。更夫寅时路过西城墙,瞥见黑影。”
燕卿云声音沉冷,“时间卡得如此精准,分毫不差……这绝非临时起意,必是经过长期盯梢,对苏姑娘的作息、县衙的巡逻了如指掌!”
(会议:暗流汹涌)
巳时正,县衙二堂。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才师爷、张欣远、赵有方、李不才等南阳核心人物齐聚一堂,连李贵也缩在末位。
“苏姑娘不见了。燕某想听听各位,有什么想法?”
大家都面面相觑,都不想触动此刻燕卿云的霉头。
“今日召诸位,非为问罪,而为救人。”
他环视众人,
“苏姑娘若在,京中天使来时,诸位皆是功臣。苏姑娘若有闪失…”他顿了顿,声音骤寒,
“我等皆为护持不力的阶下之囚。”
压力,瞬间均匀地分摊到了每一个人肩上。
“才师爷,依你之见,南阳地界,何人有此能耐?”
才师爷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却字字诛心:
“回大人,排除为财,为仇,为色。
为财者,不会不取银针药箱;
为仇者,不会不留尸体血痕;
为色者…更不会行此精密之事。
此非私怨,乃公干。其目的,恐是‘借用’苏姑娘之能。”
李不才颤巍巍补充:“能如此熟悉县衙布局、巡逻规律,必是本地势力,且眼线众多。”
赵有方捻着胡须:“行事如此老辣,绝非三五毛贼可为,非…非大股悍匪不能。”
张欣远猛地一拍大腿:“不对啊!外衫,鞋子,不见了。
还有妆奁打开了,定是自愿离去的意思。
难道别处也闹了疫情?得知苏姑娘的手段,给请走了?”
“就似现场太干净了,没有证据和痕迹,看不出什么人什么目的啊!”李不才揉着脑袋。
“对,这就对了。”燕卿云脑内一道电闪划过,不仅拍掌。
燕卿云内心: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是她自己化风而去。但这正是最大的破绽。
“什么对了?”大家都看向燕卿云。
“犯罪过程完美,战术成功,因为无实证,找不到作案的人。
太完美了,反而就是他的漏洞。”
“什么意思?”
“策划这样一个大案子,需要一个有能力有组织大势力才行。”
“也就是说,在南阳县,有能力、有动机、且需要‘借用’神医的组织…”
所有的线索,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拼图中,逐渐汇聚成一个方向。
才师爷深吸一口气,吐出三个字:“青、风、寨。”
张欣远还是摇摇头:“怎么样说,都应该有个小小的证据吧!”
燕卿云端坐主位,面沉如水,将那枚在城外发现的铜扣轻轻放在紫檀案几上。
“都看看吧。”
铜扣在众人手中传递,引发一阵窃窃私语。
李不才拿到手,对着光仔细一看,突然“啊呀”一声,手一抖,铜扣差点掉落。
“这……这好像是……”他声音发颤。
“是什么?”燕卿云目光如炬,锁定在他脸上。
李不才咽了口唾沫:“像是……青风寨那边流出来的东西,小老儿以前在查封的赃物里见过类似的标记……”
“青风寨?”张欣远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果然是那群杀才!无法无天!”
“张捕头,稍安勿躁。”
才师爷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却字字沉重,
“若真是青风寨,他们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潜入县衙掳人?
若为求医,大可正大光明来请。
苏姑娘仁心,未必会见死不救。”
赵有方捻着胡须,阴阳怪气地插话:“请?才师爷,您莫不是忘了,苏姑娘如今是官身,
是咱们南阳县的救星!
她岂会自降身份,去给一群土匪看病?”
“所以他们就抢!”张欣远怒吼道,眼睛瞪得溜圆,“这帮贼坯,什么时候讲过王法!”
堂内顿时吵作一团,有附和张欣远的,也有觉得才师爷言之有理的。
燕卿云冷眼看着这场争论,直到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才师爷。”
“下官在。”
“依你之见,在这南阳县地界,除了青风寨,还有哪路神仙,有这等瞒天过海的本事?”
才师爷沉吟片刻,条分缕析:“漕帮人多势众,能打敢拼,但缺了这份精细和耐心。
各路盐枭,富可敌国,但养的多是亡命之徒,而非此等来去无踪的高手。
盘踞城外青岩山的青风寨则不同……二当家庄子勤,心思缜密,工于算计;
三当家叶秋生,武艺高强,来去如风。二人联手,方能策划此局。”
“庄子勤……”燕卿云念着这个名字,脑中浮现出那个总是在苏晚月身边安静帮忙的温婉寡妇形象,
“她人现在何处?”
话音未落,一个衙役连滚爬跑地冲进二堂,声音都变了调:“大人!不好了!
隔离区那边清点人数,
那个、那个姓庄的寡妇……也、也不见了!”
“轰——”如同惊雷炸响,堂内所有人脸色剧变。
最后的疑云散去,所有的线索,都清晰地指向了青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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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策:各怀鬼胎)
燕卿云缓缓站起身,无形的压力笼罩整个二堂。
“事急从权,需一人前往幽州镇北侯大营送信。”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此去路途遥远,凶险未知,需胆大心细、善于应变之人。
诸位,可有人选荐于本官?”
众人面面相觑,这等要命差事,成了未必有大功,败了绝对掉脑袋。
一片寂静中,李不才眼神剧烈挣扎,最终一咬牙,猛地将缩在后面的李贵拽了出来,推到堂中:
“大人!卑职举荐侄儿李贵!此子虽年少,但机敏过人,尤善……尤善奔走,定能胜任!”
燕卿云锐利的目光落在李贵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肺腑。
李贵被他看得腿肚子发软,头都不敢抬。
“他?”燕卿云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本官记得他。此前似乎并无甚正经差事,混迹于市井。此等重任,他担得起?”
李不才“噗通”一声跪下,以头叩地,砰砰作响:
“大人明鉴!卑职愿以全家性命担保!若李贵此行有误,未能将信送到,
卑职……卑职提头来见!”
燕卿云沉默地盯着李不才看了半晌,
那目光沉重如山。
良久,
他才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以火漆密密封好的信,
又解下腰间那枚象征着镇北侯府无上权威的蟠龙玉佩。
他将两样东西放在案上,目光转向抖成一团的李贵,声音冰冷如铁:
“李贵。”
“小……小人在!”
“此信与玉佩,关乎苏姑娘生死,关乎南阳存亡,更关乎……你李氏满门的前程与性命。”
燕卿云每一个字都砸在李贵心上,“你需日夜兼程,九百里加急,面呈镇北侯。
路上若遇阻拦,玉佩如侯爷亲临,
可调动沿途府兵护卫。若信有失……”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森然的杀意,让堂内温度骤降。
李贵浑身一颤,重重磕下头去:“小人……小人明白!小人万死不辞!”
“去吧。”
李贵双手颤抖地接过那重于千钧的信物,连滚爬跑地退了出去。
二堂外廊下,李不才一把抓住李贵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双目赤红,
压低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听着,小畜生!你的命,我们李家上下几十口的命,
还有未来的荣华富贵,全都系在这封信上!
成了,你我便是功臣,鸡犬升天!若是败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你就不用回来了!老子亲自清理门户,
总好过全家被那杀神拿去祭旗!”
李贵看着叔叔扭曲的面孔,一股混杂着恐惧和野心的热血冲上头顶,
他咬牙发誓:“叔,你放心!我就算跑死十匹马,爬也要爬到幽州大营!”
堂内,燕卿云继续下令,条理清晰,冷静得可怕:
“张欣远。”
“属下在!”
“你亲自挑选机警可靠的弟兄,盯死青岩山所有出入口。
我要知道青风寨的布防、动向,尤其是……必须确认苏姑娘是否在寨中,
是座上宾,还是阶下囚!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得令!”
“才师爷。”
“下官在。”
“县内防疫诸事,一切按苏姑娘既定方略执行,不得有丝毫紊乱。
对外统一口径,苏姑娘连日操劳,染了风寒,需静养数日,任何人不得打扰。
谁敢多嘴多舌,泄露风声,扰乱民心……”
燕卿云眼中寒光一闪,“立斩不赦!”
“下官明白。”
众人领命而去,偌大的二堂只剩下燕卿云一人。
他走到窗前,望向西方青岩山那朦胧的山影,
一直强压的焦灼与暴怒终于在他眼中凝聚成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节捏得惨白。
(燕卿云内心:晚月,撑住……等我。
若他们敢伤你一分一毫,我燕卿云在此立誓,必踏平青岩山,鸡犬不留!)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青风寨内。
苏晚月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从深沉的迷药中挣脱,茫然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粗木房梁,以及庄子勤那张写满愧疚与决绝的脸。
一场因“完美犯罪”而引发的滔天巨浪,已轰然袭来。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