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月下蝶舞

46、子佩

　　几日之间，在屋子里是睡了醒醒了又睡，几乎都是昏昏沉沉之中度过的，好不容易身上觉得好些了，才披了一件披帛起了身，司棋端了盥洗的东西走了进来，那脚步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直唬了我一跳．

　　自从司棋被派遣到我身边开始，她都是这般，甚少说话，甚至连头都不愿多抬一下，似乎这周遭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一般，安安静静的存在，有时都会让人忽略她的存在，这几日也甚少与她说话，也难得正正经经地看她一眼．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有余红润不足，还带着点儿犹在病中的蜡黄，面上轻扑脂粉，以掩饰自己尚未好转的脸色和病容，对镜自视，入宫以来至多也不过是两年罢了，却已经面无好颜色了，眼眶子也凹了下去．

　　对妆容的修饰，一直是宫里人重之又重的事情，如今病有好转，前去面见太妃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忆及此事，心中不免有些彷徨，阖宫上下皆知太妃不喜出身贫寒之人，自入宫以来，又是事端不断，只怕太妃那儿早已经瞧不顺眼了．

　　算来自己也已经好些时候没往慈康宫请安来了，微颤颤地蹑手蹑脚地进了内殿，就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太妃，入内只看到子佩正往香炉内投入了一勺子香料，都没见到有旁的人在，心下觉得奇怪，却也只能心里犯嘀咕．

　　子佩转过身，看到我时，她的眼神之中有一丝诧异，甚至还有一丝淡之又淡的愁色和酸涩，剪不断理还乱，她缓行几步，拐进暖阁之中，丝毫没有理会我的意思，她这样的态度让我颇有些意外，也许这样的态度，也有她自己的道理吧，又或许是太妃的意思．

　　站在殿内良久，都不见一点儿动静，心里多少有些毛躁，更多的是焦躁不安，总是猜不准太妃的心意，除了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之外，对太妃，自己是真的一无所知，每一次来这里，总会觉得特别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太妃才在子佩的搀扶下，从内殿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精致的妆容也没有能够掩饰去她眼下淡淡的青色，似乎是昨夜并没有睡好，也或许是近来都没有休息妥帖．

　　只是容不得自己思虑太久，上前了几步，施施然福下身去，柔声说道：＂嫔妾李氏，给太妃娘娘请安，恭请太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妃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看她的样子，似乎也并没有想指摘自己的意思，但她看自己的眼神，依旧让自己不寒而栗，仿佛在一瞬间，就会被她洞穿一般，刻意地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难得尘嫔还愿意到哀家这里来走动，如今会来给哀家请安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看来哀家倒真是要谢谢尘嫔了，来这么冷清的地方陪哀家解闷儿，倒也是难为你了．＂

　　也不敢随意搭话，只是站在一边儿听着她讲，不过这儿的确冷清了许多，连一点儿热闹的痕迹都看不到，似乎这几日是真的很少有人来，许是太妃也是喜欢热闹的人，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吧．

　　微微抬了抬眼，看了看已经进入暮年的太妃，多年的荣华生活，也使她的容颜保持地比一般的妇人更好一些，只不过盛装之下也只是掩饰了她内心的落寞罢了，宫里总有那样多的人和事，需要这位镇守后宫的长辈处理，不顺心的事又那样多．

　　面对这样一位饱经风霜的老妇人，多少都会不知所措，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太妃娘娘是宫里的长辈，于情于理，都该来给太妃娘娘问安的，只怕嫔妾礼数不周，惹得太妃不悦，就是嫔妾的罪过了．＂

　　只见她稍稍点了点头，道：＂进了宫之后，这谈吐举止，倒真是好了不少，也难怪皇帝这样挂心于你，当初也允了你离宫探亲，即便身在热孝之中，也让你陪着，像你这样冲撞了圣驾，进了冷宫，不过因为一个孩子，就这样被风风光光接了出来，还晋了位份．＂

　　她的话一出口，自己的脸色不由得一变，却也不得不故作镇定，可不知该如何应对太妃所说的话，目光幽幽，看着她时，甚至还有一丝哀怨，只不过很快就一闪而过了．

　　＂太妃娘娘洞悉一切，嫔妾不过微末之人，不入太妃法眼，竟还劳动太妃这般惦记着嫔妾的事，真是让嫔妾万分无地自容．＂

　　说着，便顺势跪了下来，倒是子佩走到身边，将自己扶了起来，带着几分诧异看着身边的子佩，她低着头，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真真是让人心生怜惜，细看之下，今天的她似乎还用心地妆饰了自己的妆容，大有眼前一亮之感．

　　＂尘嫔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进得宫来，还如此得皇帝的恩宠，不过宠之所集，便也是怨之所集，后宫中的女子，都千方百计地算计着皇帝的宠爱，你无疑是她们羡慕的对象，可也是她们所怨念之人，你出身微末，无家世可依托，对你来说，这是个致命的弱点，也失了皇家的颜面．＂

　　这一刻，自己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请安，太妃的这一番话说出口，便定是另有目的，今日难得的和颜悦色，也是处心积虑的，自己无可依托，宫中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自己所能够依仗的，不过是那不定的君恩，随时都可能离自己而去．

　　倚靠，在这宫里，谁不想有强大的后盾，可保自己一生无虞，若能使君恩常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可自己根基本就浅薄，宫里的人又虎视眈眈，都等着看自己君恩稀薄之后是如何的惨淡．

　　太妃的话，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又有谁是可以真心相交，互相帮扶一生的呢，这样的选择太难，也没有这样的眼力去选择和自己一路同行的人．

　　看了眼身边的子佩，又转向太妃，道：＂太妃娘娘用心良苦，处处为嫔妾打算，嫔妾感激不尽，只是嫔妾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太妃这样的关心和提点，嫔妾受宠若惊，亦不知该如何报答这番恩情．＂

　　心中有一股极其不安的骚动，正在慢慢地沸腾，这股不安，矛头直指身边的子佩，也许真的是与她有关吧，殿中安静得很，亦只有我们三个人在这里，若真有什么话要说，想来亦不会留子佩在此吧．

　　＂哀家不需要你的报答，况且，你又能为哀家做什么呢，左不过是比较得宠而已，旁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你若真想回报哀家的话，哀家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只是不知道尘嫔你愿不愿意走了．＂

　　默默地站在原地，心就像要窒息了一般，喘不过气来，却依旧要带着得体的笑容面对眼前的人，恬淡而平静，道：＂若嫔妾能够做到，嫔妾便会全力以赴，不负太妃娘娘的新人所托，只愿嫔妾并不愚笨．＂

　　只见太妃向自己招了招手，便缓步走了过去，太妃稍一抬手，也已明了她的用意，伸手让她搭着自己的手起身，慢慢地向前走着，子佩也在一旁跟随着，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尘嫔是聪慧的女子，子佩你往后可要多跟尘嫔学学，怎样做一个得皇帝欢心的枕边人，出去了可别让人笑话了，说哀家和尘嫔都是个不会调教人的人，这样的黑锅，就算哀家背得了，尘嫔也背不得．＂

　　原来太妃打的主意真的是这个，想让子佩到皇上身边去，是想监视自己，还是想以她乃太妃近侍的身份，分去属于自己的宠爱呢，自己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颤，但这也是自己终究要面对的事情，即便不是子佩，也会有别人的，如果是旁人，倒宁可是子佩．

　　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子佩，此刻自己心里亦是五味杂陈，道：＂先恭喜子佩妹妹了，往后的日子里，还请妹妹多多关照，我若是有什么礼数不周到的地方，还要让妹妹操心呢．＂

　　子佩只是一味的沉默，连话都不说一句，头也只是低着，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意思到底如何，但太妃的意思已经明白无误地说了出来，即便子佩再不愿，也只能照办了，这宫中又要多一个可怜的女人了．

　　从太妃处出来，已是身心疲惫，子佩默默地跟在身边，看着她时，心里复杂得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来，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紫仪宫，且遣退了所有在身边伺候的人，只余下一个子佩．

　　同样都身为女人，又同样住在宫中，对她比自己更无法自主的命运，亦是非常心疼，银蓝色的璎珞垂在裙摆之上，轻轻抚着璎珞上的流苏，偏殿中很是安静，子佩直挺挺地站着，神色之中似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悲凉．

　　＂子佩姑娘，你是太妃身边得力的人，如今，太妃希望你服侍皇上，太妃的旨意你我都无法违抗，我只想问你一句，对于这件事情，你自己是怎么看的，在你到皇上身边之前，你在我这儿，我是决计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只是我希望你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我的话音刚落，子佩便抬起头来看着我，只不过嘴角多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忽然，她猛地跪了下来，让我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将她扶了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何必要如此呢．＂

　　＂娘娘，子佩自十四岁被选进宫当宫人至今，已有六年，在宫中亦是冷眼旁观了多年，宫里的娘娘们谁不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对皇上，子佩倾心多年，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子佩身份低微，从不敢多做妄想，直到娘娘进宫，才看到了一点希望，以为自己也会有一天，和娘娘一样，可以侍奉皇上，但是，当子佩见到娘娘的那一刻起，子佩也明白了，妄想终究只是妄想罢了，太妃娘娘本就不喜出身低的人侍奉皇上，即便太妃娘娘心疼子佩，却也从未提及此事，如今提及，亦不过是因为娘娘荣宠太盛．只是子佩何德何能，能够服侍圣驾，只求能在娘娘身边，可以常常看到圣驾，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样一个为情自伤的女子，又让我何以忍心再伤害她，成全了她的痴心，是害了她还是帮了她呢，宫中人心险恶，又岂是我等能够想象得到驾驭得了的呢，微微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

　　牵过子佩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我们能做的，只有侍奉好皇上而已，让你侍奉皇上这件事，我会尽力办好，不为太妃的懿旨，只为你的一片痴心，他日会如何，只能靠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