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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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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薛折枝的时候,便知道自己争不过。
她是那般美好的女子,聪慧、博学、知礼。
她生下来便应该被众人所爱,千娇百宠长大。她生下来就该在阳光下,而我不过是无耻窃贼、小偷。
尽管我享受着更好的资源,可我却依旧比不过她。
我背下一卷又一卷经书,练得一手娟秀小楷,可我仍旧想不通许多关窍,课业也不好,没什么才情。世人皆知薛折枝才动京城,却无人见我也曾泪珠洇湿了半本书,从天黑熬到了黎明。
后来我与自己和解了,或者说强压着按下了不少心思,每日里想的最多的便是怎样凭借着样貌和家世寻个好儿郎,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知道我不得父母喜爱,尤其是在薛折枝的对比衬托下。
除了一副最没用的皮囊,我什么都不剩。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名为思过,实则是日日提心吊胆侯府会将我扫地出门。
我不敢出现在薛折枝在的场合,甚至发展到不敢踏足薛折枝踏足过的地方。
以前随父母礼佛的时候,我曾经在寺庙的姻缘树上挂了一个锦囊,保佑我与太子婚事顺遂。可老天爷大概也恼我霸占侯府嫡女身份多年,太子也毁了婚。
我跑去向李承钰哭,她安慰了我一番,可转眼就招见了薛折枝。一时间我心如死灰,也不管她后来如何找我,我均躲起来不见她。
难道多年情谊还比不过一个薛折枝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可我也知道,我怨不得谁。薛折枝优秀,可她在那穷乡僻壤里,她又是废了多大的劲,吃了多少的苦才到如今的地步的,我不敢想。
我并非对自己过于自卑,我知道自己不是不好,只是平庸。
可上天赐我勃勃野心,却让我注定平庸,这样的玩笑属实是伤人了些。
我想为自己争取,但大抵我是真的又笨又不讨喜吧,太子把我随意指给了一个马夫,还差人把我打了一顿丢在大街上,跟马夫说人要是死了,尸体就随他处理。
我趴在地上,感觉全身都火辣辣的疼,身体也在一点点的变得冰凉。我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疼的我真的很想哭,事实是我真的哭了,很不争气地眼泪哗哗往下掉。
太子蹲下来,捏起我的下巴说:“你也就哭的时候好看,凭什么觉得能当我的太子妃?”
太子妃……薛折枝……薛折枝……我忽然想起她,想起初见她拉起我的手,笑着叫我姐姐。薛折枝的手可真凉啊,可她笑得很温暖。不像太子,笑得人模狗样,但其实狼子野心。
我的喉咙灌血,只能发出“嗬嗬”的出气声,但太子却仿佛听出了什么,冷哼一声。
“薛折枝?她也要下来陪你了。”
——
当我再度睁眼,已是第二世。
太子的话犹如厉鬼在我耳畔。浑浑噩噩好几日,王屠户又来我面前晃荡,我照旧差人扮作流寇,灭了王屠户的口,然后让人去寻薛九华的下落。我不期望身份的事能瞒过侯府,但也祈祷着我能先侯府一步找到薛折枝,把她藏起来。
但是再回神时已经被薛折枝牵起了手:“这便是我的大姐姐?果然亲切。”
同上一世一样,太子还是退了与我的亲事。而我也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
什么为报救命之恩愿娶我为妻,不过是以为我是侯府嫡女顺水推舟罢了。第一世我听到太子和那个半仙的合谋,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心想着我嫁总比薛折枝嫁要好,只要侯府还认我,只要我在京城的人脉还在,太子也不能把我怎样。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想要的是侯府嫡女的命。
老天爷让我重生一次,虽不知具体为何,但想来也是怜我的。
可我却有些犹豫。我到底要不要告诉薛折枝真相呢?
我想起来第一世,我如实告诉了薛折枝,可结果呢?薛折枝还是嫁给了太子。
我什么都没能改变。
因此这一世,我变得比从前更加刻薄、更加狠毒,甚至还甩了她一巴掌,骂她坑害我。我期望薛折枝能够怕我,知难而退。可我还是失败了。
这一世李承钰向我好好解释了一番,她是为了我去试探薛家这个寻回来的真千金。但她不明白我为什么揪着太子不放,我也很想窝进她怀里诉说委屈撒娇,但我不能说。我便告诉她:“福康,你是为什么撒泼打滚也要把公主府立在京城不肯去封地呢?”
李承钰的眼神忽然深邃了,她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让我走了。
她是以为我和她一样,都有着非要往上爬不可的心思。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可我更多地想着,我拼命了,也努力了,不管结果如何,也算是赔了她两世吧。
但当薛折枝跑过来问我为什么针对她的时候,我意识到,也许我的行为,是有一些宣泄不满在里面的。
而我的痛苦,我的不甘,皆源自我的平庸,我的无能为力。
——
第二世我依旧凄惨死去,我没有听薛折枝的话,在她不知道的角落死去了。在闭眼前,我似乎看到了一片月白色的裙摆,一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我。
也就是在那时,我意识到一个事实,我是一个话本的恶毒女配,是不得善终的。
“是第三世。”我说,“你都知道了?”
“好歹轮回了三世,脑子里还是有些印象的。”薛折枝道,“姐姐,你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是啊,只要你不嫁给太子,什么都好说。”我没好气地说道,“可惜你都三世了,偏对太子一往情深,我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薛折枝想不嫁是很容易的,一是侯府也算不差,二是太子这么干毕竟皇帝还上火着,不为他娶谁,而是落了他老子的面子。
但薛折枝说:“可姐姐偏要嫁,这又是为什么?”
我想起来了第二世的时候,也就是薛折枝被认回来的前几天,我照常随着家人去礼佛,却在寺庙门口看到了我挂的锦囊。可我那一世还未曾来得及挂上去。
于是我有了个大胆的推测,那就是我之所以会轮回,其实和这个锦囊有关。只要不按照锦囊上说的嫁给太子,我们还是会一直被困在这里经历轮回。
这个推测不一定准,但我是那种只要有一种可能就要去验证的类型。
听了我的推测,薛折枝面露古怪:“所以,这就是你第二世为什么明明我已经说了你不要管,你还非要嫁给太子的原因?你觉得你嫁给了太子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
这话是什么语气。
我不乐意了:“对啊,咋了?还不允许我聪明一次了?”
可薛折枝却“噗嗤”一声笑了:“我当是什么原因呢,竟然是因为这个。你觉得你嫁给太子是两全之策,我觉得自己嫁给太子才是两全,世上果真有这种荒唐事,裹挟了你我二人三生三世。”
“反正。”我面上有些热,“你让我替你嫁了,你继续当你的千金小姐岂不是更好。”
“姐姐,你是不是一次都没去找过我娘。”薛折枝忽然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我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我的亲娘。
我与自己的生身母亲并不熟络。许是我天生亲缘淡薄,不得亲朋喜爱,加之怕养母生气,竟是从未好好与生母说过话。
生母并不与我们住在一起,而是单独一个院落。因而我出了府,兜兜转转才来到了生母林意的面前。
她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妇人,尽管如今吃穿用度都好了,可眼里的胆怯是藏不住的。
她对着我行礼,喊我大小姐。
我应当去扶住她的,告诉她不必多礼,或者学着薛折枝说几句俏皮话,告诉她我是想亲近她的。
可我不会,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俯身下去的身影恍惚间与她替薛折枝整理裙摆的身影重叠,让我竟是一阵阵刺痛。
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侯府的养父养母未曾在用度上苛待我,我也未曾对生母有多大的感情。我只是瞥见了她花白的头发,她蓄满泪水的眸子,她紧抿到发白的嘴唇。我和她是那样的相似,以至于我竟然从她的身上恍若看到了我未来的光景。
我可以毫不在意将生父打杀,可面对这个生身母亲,我竟觉得自己与她相连的脐带从未剪断,反而是以另一种形式融进了骨肉里。
最终我逃也似地跑了。我一路气喘吁吁,就连云钗也被我甩到了身后,我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未来命运会走向哪般。
然后我撞开了薛折枝的门,一把抓住了她。
薛折枝正在看书,被我一抓先是疑惑,见我衣冠不整的模样又是惊讶,忙替我拢了拢衣衫,问我这是怎么了。
我喘不上气,只摇着头,却死死抓着薛折枝的手腕,生怕她跑了一样。就这样过了很久,我才说。
“我娘的脸,怎么少了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