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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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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旨太监来的时候,我正在公主府,听殿下教七皇子怎么“优雅地收买人心”。
“送礼要送得不动声色。”她拿着一本《官员喜好录》,“比如这位赵御史,喜欢兰花,你就‘偶然’得了一盆名品,自己不懂养,请他‘帮忙鉴赏’。兰花归他,人情归你。”
李璟认真做笔记:“那要是他不收呢?”
“那就说他家公子读书辛苦,你这里‘刚好’有套孤本……”公主说到一半,看见宫里来的太监,停了话头。
“卫将军,陛下宣您御花园见驾。”
殿内瞬间安静。
公主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看向我,用口型无声地说:小心。
我点头,起身跟着太监离开。
走出殿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公主站在窗边,日光勾勒出她紧绷的侧脸。
…
御花园的凉亭里,皇帝正在喂池子里的锦鲤。
他穿着常服,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中年文人,但那双眼睛扫过来时,依然带着帝王独有的审视。
“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皇帝扔了把鱼食,慢悠悠道,“卫卿啊,北境的军粮案,你处理得不错。”
“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圣明,长公主殿下运筹帷幄。”
“昭儿是聪明。”皇帝转过身,打量着我,“但有时候,太聪明了,就容易走偏。”
我心里一紧。
“朕听说,”他在石凳上坐下,示意我也坐,“你和昭儿走得很近?”
“殿下对臣有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皇帝愣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一件被遗忘的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做那件事了。”
我不敢说话,知道陛下说的是“接公主回来”这事,他似乎后悔了。
“朕觉得,昭儿待你,很不一样。”皇帝话锋一转,“卫卿,你今年二十了吧,可有婚配?”
“臣一心报国,未曾考虑。”
“那怎么行。”皇帝摆手,“娶妻生子,人生大事。何况你是国之栋梁!朕在世家子弟里看来看去,就安王家的世子不错。”
我愣住。
先不说这个安王世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娶妻生子”这是他的“人生大事”吧!
皇帝像是没看见我的表情,继续说:“安王世子年方十九,文武双全,相貌端正。最重要的是,安王一脉忠心耿耿,你若与他成婚,便是皇亲国戚,前途不可限量。”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却字字如刀:“总比跟着昭儿一个女子,整日惹人非议要强得多,你说是不是?”
凉亭里静得能听见池鱼跃水的声音。
我手心渗出冷汗。
皇帝不是在说亲。
他是在警告。
警告我离公主远点,警告公主不要太出格,警告我们皇权之下,不容僭越。
“陛下。”我起身,跪下,“臣惶恐。臣是武将,只懂行军打仗,婚姻一事……实无心思。”
“哦?”皇帝挑眉,“那若朕赐婚呢?”
我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臣……愿一生戍守北境,为国尽忠。”
没有直接抗旨。
但意思很清楚。
皇帝的视线落在我头顶,很久没说话。
久到我以为他要发怒。
最后,他轻笑了一声。
“起来吧。”他语气听不出喜怒,“朕不过随口一提,看把你吓的。”
我站起来,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卫卿啊,”皇帝看着池中锦鲤,像是自言自语,“这御花园的鱼,看着自由自在,其实都在池子里。池子多大,它们就能游多大。”
他转头看我,眼神深不见底:“人,也一样。”
…
从御花园出来,我脚步发沉。
皇帝的每一句话都在脑子里打转。
“安王世子”“皇亲国戚”“惹人非议”……还有最后那句“池子多大,鱼就能游多大。”
他在画线。
告诉我,也告诉公主:你们可以游,但别想游出我的池子。
回到长乐宫时,公主正在院子里踱步。
看见我,她立刻迎上来:“怎么样?”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公主眼神一沉,拉着我就往书房走:“进来说。”
关上门,我把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公主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忽然笑了。
“安王世子。”她重复着这四个字,“一国之君真抠门,他怎么不直接赐皇子给你。”
“殿下慎言。”我低声提醒。
“慎言?”公主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宫墙,“他闲的没事乱点鸳鸯谱,我慎什么言?”
她转身看我,眼睛里有压抑的怒火:“不过是想用婚事绑住你,把你从我身边拉开。还想用你警告我——看,你倚仗的人,我随时可以收走。”
我上前一步:“臣不会——”
“我知道你不会。”公主打断我,“但阿凌,这不是你会不会的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他在忌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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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长乐宫的气氛有些压抑。
李璟察觉到不对,小心翼翼地问:“皇姐,是不是出事了?”
公主揉了揉眉心:“小七,你最近少来公主府,有什么事叫人传个话就成。”
李璟愣住:“为什么?”
“因为父皇对我有意见了呗。”公主苦笑,“他觉得我手伸得太长,想把我和跟我有关的人,全按回该在的位置。”
她看向我:“尤其是你,阿凌。你暂时也不要来了,军务上的事,走正常渠道递折子。”
我皱眉:“可这样,不是更显得我们心虚?”
“不是心虚,是避嫌。”公主摇头,“我们需要时间。在孙懋倒台后的权力真空里,先站稳,再图其他。”
她顿了顿,轻声道:“至少……别让他有理由动你。”
接下来的几天,我确实减少了去长乐宫的次数。公务都通过兵部新上任的尚书转交,新尚书是公主的人力荐的,目前看起来还不错。
朝会上,公主也收敛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但暗地里,我们的联系从未断过。
每天深夜,会有一只信鸽从长乐宫飞出,落在将军府的窗台上。
纸条上通常是简短的几个字:
「安好?」
「一切如常。」
「桂花糕留了你一份。」
有时也会有些正经事:
「西境马场有异动,留意。」
「吏部考核名单已出,第三页第七人可用。」
我回信更简单:
「无恙。」
「已阅。」
「糕,甜。」
两个在黑暗里对暗号的人,小心翼翼,却又固执地守着那点联系。
直到第五天晚上,信鸽没来。
我在书房等到三更天,窗外始终没有扑翅声。
坐不住了。
换了身夜行衣,翻墙出了将军府。
长乐宫的守卫比平时森严了一倍。
但我对这儿的布防太熟悉了——毕竟是我亲自安排的。
避开巡逻队,翻进寝殿后院时,我看见公主独自坐在那棵老桂花树下。
月光洒在她身上,像覆了一层薄霜。
她手里拿着个空酒杯,对着月亮发呆。
“殿下。”我轻声唤她。
她转头看我,眼睛里全是惊喜,“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哑哑的,“不是说好最近不见面吗?”
“鸽子没来。”我说。
她愣了一下,笑着说:“今天忙晕了。”
“出什么事了?”
公主沉默片刻,指了指身旁的石凳:“坐。”
我坐下,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
“今天父皇召我入宫。”她看着手中的空杯,“说我回来有段时间了,要不要考虑一下终身大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说,北狄新可汗派了使者来,想续两国之好。”公主扯了扯嘴角,“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
“他说,‘昭儿在狄戎十年,熟悉彼国风物,若再嫁过去,定能促进邦交’。”
我拳头瞬间攥紧。
“然后呢?”
“然后我说,”公主抬头看我,月光映在她眼里,亮得惊人,“我说,女儿刚死而复生,阎王爷说我阳寿未尽,但命里带煞,克夫克子,不宜婚配。”
我:“……”
“他气得不轻。”公主笑了,笑出了眼泪,“骂我胡言乱语,罚我闭门思过三个月。”
看到她眼泪那一刻,什么避嫌,什么谨慎,全被我抛到了脑后。
我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不会。”我说,“这次不会。”
“你怎么知道?”她看着我,“他是皇帝,他想让我嫁,我就得嫁,就像十年前一样。”
“十年前我不在。”我握紧她的手,“但现在,有我。”
公主怔怔地看着我。
“陛下若真逼你嫁,”我一字一句,“我就去北狄,把那可汗的脑袋砍下来,挂在边境城楼上。”
她噗嗤一声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
“胡说什么……那是两国交战……”
“那就战。”我说,“我能赢,凭什么要和亲!”
公主不笑了。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轻轻靠过来,额头抵在我肩上。
“阿凌。”
“嗯。”
“如果再次回到北狄,”她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必定剑指长安。”
我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她说:“这才是我给父皇的回答。”
我沉底沉默了。
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学了那么多东西,没有人愿意与亲人为敌,哪怕是伤害她最深的人。但我知道,她现在有这个能力。
能力让人忌惮,也让人闭嘴。
恍惚间,我想起第一次见面,公主给我看的诏书。一个聪明的女儿知道父亲要杀自己,还会心甘情愿赴死吗?也许陛下的本意并非一定是赐死,而是让她永远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