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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溪流有声 ...

  •   一河之隔,柔化了所有热闹,谢蓁净好脸,才起身拿起宫灯。

      城门外、静夜中,只二人处一点光亮。

      “你家后门,怎么有人用那种……香?”
      “什么香?”

      裴溯言浑不在意地将水壶重新灌满,没有任何思考地随口一答。谢蓁刚想伸手阻止,又怕这人说她娇气,连河水也嫌弃,便作罢。

      方才那阵异香药力绝对不俗,若非她身上有伤被骤然痛了一下,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怎么裴溯言一个男子,反而无事呢。

      谢蓁只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便又迅速按下,她不认识城外的路,要想回望月阁还得倚靠面前这人。她还惦记着越崎要的东西。

      “我们,什么时候走?”谢蓁胡乱擦了擦脸,开春的冷水冻得她一哆嗦。她的披帛早已沾水变得沉甸甸的,城外官道狭小,一路蹭了不少泥土。她自小爱美,忍不住皱了皱眉。

      “再等等。”

      裴溯言倒是毫不在意,碧色袍子就那么随意地坐在河边。前日天色大好,冰雪消融水流正急,他迎着沙尘走来发丝乱了不少,迎着风轻轻刮在脸上。

      谢蓁眼底划过一阵不耐烦,还未等她开口,裴溯言便勾了勾唇,轻笑道:“你是第一次看花朝节吗?现下龙灯阵早已开始,还有那打火花、高跷表演,街上堵得水泄不通,现在回去,郡主千金之躯我可不敢让您被挤着碰着。”

      他见她半晌不回话,回过头看她,只见谢蓁眼角处盈盈水光,鼻头微红,不禁立刻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你……你哭了?”
      “不会吧,真是第一次看啊?”

      他可从来没惹女孩子哭过,更何况还是圣上胞妹,金枝玉叶。裴溯言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要为了不让她错过龙灯表演赶紧送她回去,还是说点什么漂亮话。

      “啊?”谢蓁茫然地抬头,她拭去方才净脸时睫毛上挂的水珠,用力眨了眨眼,说:“你刚才讲什么,我没听清。”

      方才听裴溯言猛然提起花朝节上的各色节目,谢蓁一时想到前世。那时皇兄刚下旨为她和萧凛赐婚,两人并肩游于朱雀大街,不知是不是那小学徒第一次表演,险些将火星点点甩在她身上。
      萧凛身着窄袖常服,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而后抱拳说:“臣失礼了。”

      萧家人丁稀薄,也没什么需要她侍奉的姑婆妯娌,好像自那之后,倒真的没再去过花朝节。

      裴溯言有些尴尬,花朝节是年轻男女自由相看的日子,跟婚姻大事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总提起这个好像显得不够君子,若是让寻风知道,又该板起脸教育他了。

      他换了个话题,说:“定贞的事,皇上预备怎么办?还有,你就真的打算让出这个长公主的身份?”

      公主和郡主一年得的银子,可是天差地别,裴溯言后半句没敢说出口。

      “我是不相信一个边陲小国会因为下降公主就按耐住自己的野心的,若想求和何必拖到如今军民伤亡惨重的时候,我不会嫁的,大周也不会有任何女子嫁过去。”

      裴溯言有些没想到地挑了挑眉,初见时,他就觉得这名不正言不顺,说郡主不像郡主、说公主不像公主的人有些奇怪。眼底总像是有抹不开的愁绪,短短时日几次经历生死之祸,却始终没什么小女子的慌张。

      倒像是这一切早就预料到一般。

      溪流越来越急,仿佛能听到上游冰块断裂的声音。飞鸟北渡,昭示着一年的严冬终于过去了。

      谢蓁望着天边炸开的烟花,喃喃道:“如果你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仇人毁了你的一切,那种痛苦太过真实,或许你也会像我一样,什么都无所求。”

      “呵,”裴溯言脸色逐渐冷了下来,他挪步到谢蓁身侧,身影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居高临下地偏头望她。

      “梦里的事,我是不会当真的。”
      “况且我想,这天下大多数的人,即便侥幸未卜先知,也没有改变现世的能力,大抵,还是会那样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那何必受梦所扰。”

      谢蓁眼神暗了几分,她就知道不会有人相信。大概是这城外的夜太静谧,让她多了几分妄想。她才低了头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情,却听到裴溯言继续开口说:

      “不过,我要是知道谁是我的仇人,必定先除之而后快。”
      他直视她因为震惊而回望回来的眼神,在她不住的眨眼中扯了扯嘴角。

      “即使他现在什么都没做?”
      “即使他现在什么都没做。”裴溯言不容置疑地重复,“我若坐以待毙,那庄生晓梦的好意岂不是浪费了。”

      烟花燃尽,这城外也终于有了人气儿,早餐贩推着小车冒着夜露自远郊走来,收拾好行囊的旅人得以喝一碗滚烫的面汤。

      回宫时几尽天明,整座大紫明宫静得只有风声,谢蓁悄声推开偏殿,便看到杨皇后卸了发钗端坐在上堂,似乎等了她许久。

      “站住。”
      杨皇后手搭在身边嬷嬷上,慢慢起身。她终日忙着学习宫务,面上憔悴了不少。

      谢蓁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将高价从一贵女处买来的木偶放在桌上,乖乖走到皇后身边。

      “皇嫂…”

      她惯会撒娇讨巧,幼时长得可爱,大哥总是板着一张脸,她最喜欢的就是到二哥的院子里,无论做错什么都有人兜着。她入宫前,杨氏也才嫁进王府三个月,却和二哥一样,最受不了她娇笑着撒娇。

      虽说重活一世,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应该更加久远,可这些时日,她想到的都是从前在王府的时光。

      曾经的二哥早已成为了九五至尊的皇兄,也就只有在杨氏面前,她才能找到曾经的少女时光。

      杨皇后像是猜到她要如何耍赖,抬手用一根手指轻放在她唇边。

      “我明日还有事,没时间和你在这里论辩,你听好了,你皇兄已经同意了你所奏之事。”

      谢蓁闻言瞪大了双眼,她“呜呜呜”地说不清楚,只忽闪着眼睛向杨皇后示弱。皇后无奈,只能让她开口。

      “皇兄愿意与定贞通商了?”

      杨皇后点了点头,后宫女人不得参政,不过是因着他们英王一脉皆是夫妻恩爱,习惯了有事一起商量,又事关公主和亲,她这位皇后娘娘也算说得上话。

      否则,她是不会主动去打听这些事的。

      别人虽不知,但谢蓁却一清二楚,当年定贞大力发展贸易,短短几年间国力迅速积累,而大周却一直做着周边国家第一国的美梦。以至铁骑踏入圣京的时候,许多武器连大周的武侯都从未见过。

      这番通商设立专司掌管,大概不会像上一世般被动了吧。

      谢蓁心下高兴,脸上也藏不住事,她顾不得身上沾的泥污,便扑到皇后娘娘怀里。

      杨皇后倒也不嫌弃,只拍了拍她的后背说:“明日,圣上还有要事要和你谈,休息一两个时辰,准备接驾吧。”

      更夫已敲响卯时之刻,百官正迎着第一缕春露慢步行至金銮殿。送往和定贞搭界的原州的诏书恐怕已经到了第一个驿站。

      不会再重蹈覆辙了,谢蓁想。她在宫娥的服侍下换了衣衫,被皇后轻柔地拍着,睡着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不是绿珠和赤芍的错,娘娘别怪他们。”

      杨皇后替她拉紧被子,低头听清了她嘟囔的话,忍不住的笑意。她起身冲躬身立于一侧的二人说:

      “随我去库房清点一下东西,宁清马上就要有大日子了,你们要小心伺候,万不可再像今日一样纵容。”

      谢蓁这一睡,足足到了黄昏才醒。好在圣上政务繁多,也才抽出身来华清宫。她这一颠倒日夜,头便有些昏沉,命赤芍倒了碗醒神汤,才换了件桃色锦袍。

      “给皇上皇后请安。”
      “行了,赶快坐下。”

      谢蓁脸上的倦容早已一扫而空,她在关于定贞一事的折子里提到,此番若是她能解决这等国事,只求一个恩典:圣上准她回封地。

      听闻宁清郡山清水秀,百姓安居乐业,自她获封那日起,居然从未曾去过。寻常公主或郡主获封,都是由母族派些心腹之人前去打理。田宅收成、园林建造,皆有专人负责。

      谢蓁母亲乃一寻常医女,当年是英王于大周边境救下,连到底是不是本朝族人都未可知。

      英王妃长得极美,当初通报朝廷时,前去贺礼的公公就曾有言,说王妃之容,摄人神魄。最近因为谢佑之登基,再度被人提起。

      但她直到去世,也从未寻求过自己的身世,更是不便插手大周的郡县管理,是以,谢蓁这个郡主之位,直到今天恐怕也只是虚的。

      想到就要有自己的府衙和侍卫,无论做什么都方便许多,谢蓁脸上有些遮不住的开心。

      绿珠给圣上和娘娘新添了杯茶,她倒是没谢蓁那么幸运,能够睡一整天。
      她和赤芍两人将华清宫的金银玉石整个梳理了个遍。娘娘说,要挑出些前朝的稀罕物,最好是最近几年京中贵女们成婚都不曾见到过的。

      她拿着托盘躲在帏帘后,困意来袭,心想:二公子的声音还是这么温润动听……

      “今日下朝之后,萧凛来求见朕,说想要求娶咱们宁清。”

      “什么——不行!”

      绿珠还未进入梦乡,被摔碎了茶盏的谢蓁吓得一激灵,她看了眼立刻变脸的圣上,立刻俯身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你们都先下去,”杨皇后瞥见角落处被这对天家兄妹吓得立时跪倒在地的一众奴仆,吩咐掌事姑姑在门口守着。

      她转身将怒目圆睁的谢蓁按住,说:“宁清,成何体统,怎么跟你皇兄说话的?”

      谢蓁被杨氏满头的珠翠晃了眼,她望了望身侧,这鹅黄色珠帘、上好的百年红木座椅,和殿内不分昼夜燃着的龙涎香。

      这里不是英王府,是大紫明宫。

      她扑通跪倒在地,带了丝哭腔地对已不能再随意叫出的兄长说:“宁清只求一生一世服侍圣上和娘娘,不愿嫁人,求圣上成全。”

      谢蓁并非不知道,宫里有人对她这与圣上和娘娘过分亲近的行为不满。按照大周律例,公主皇子年满17须得嫁人开府,以彰皇室鼓励民间开枝散叶,补充国力之意。

      只是想到那场只有她认为是真爱的婚姻,就无法自控地浑身发麻。她的身份特殊,谁都想利用,谢蓁清楚。

      谢佑之早已皱眉,他和这个妹妹也早已许久不见,起初她的反常,他只当作是历经宫变后受惊,可这些天做的事一件比一件出格。
      他初继位,能帮她挡百官诘问一时,却挡不了一世。

      “萧凛如今位在中郎将,掌管半个宫禁的羽林卫,前途一片大好。他父亲又与父……英王交好,哪怕王妃在世,也说不出这门婚事有何不好。”

      提到已故的英王,谢佑之明显还不适应如此称呼。他当作没看到发妻和妹妹惊愕的眼神,继续说下去:
      “你今日不说出个理由,我是不会收回成命的。”

      谢蓁不由想到昨日城外那条奔流不止的河,即便刺骨寒冬能短暂冻住,却止不住其亘古不变的流淌方向,弗一春风至,便立刻突破一切,直冲城内。

      “我……我已经心有所属了,皇兄既如此看重中郎将,难得舍得他终生于妻子同床异梦?”

      杨皇后嗔怪地看了跪地埋头,支支吾吾的谢蓁,双肩随着说话的节奏振振地抖,桃色的衣裙衬得双耳羞红。

      瞧这副不敢面圣的紧张样子,倒真像是暗许芳心,生怕被乱点了鸳鸯。

      她俯身将谢蓁扶起,安抚道:“我们繁繁,看上哪家儿郎了?”

      既然都要成婚,和谁都行,就是不能和萧凛。

      谢蓁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深呼吸一口,被屋内熏得香呛了满,她不敢再在兄长面前失礼,憋红了脸,吐出三个字:“裴、溯、言。”

      帝后相顾无言,盘算是谁命这么好能得幼妹的青睐,竟连年少有为的萧中郎将也看不上。

      裴溯言是谁?

      华清宫内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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