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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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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降,红缨回到镖局时,练武场的呼喝声已歇,空气里是尘土落定后的宁静。
她先去马厩看了眼今日随她出门的马,添了把草料,手指习惯性地拂过马颈,马儿温顺地蹭了蹭她。指尖触到马毛的温软,白日应对李虎时绷着的劲,才算悄悄卸了几分。
走进后院,父亲红总镖头正在灯下擦拭一把腰刀。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桌子赔了?”
“迎客楼王掌柜说不用,本就是张旧桌。”红缨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自己倒了碗凉茶。
“嗯。”父亲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手下动作没停,“话呢?说全了?”
“照实说的。女帝的《平权令》,洛阳城的王法,大伙儿都听见了。”
“李知府那边,往后未必清净。”
“他小舅子理亏在先,众目睽睽。除非他想把自己也折进去。”红缨语气平淡,像在分析镖路风险,“况且,咱们红家镖局这些年,走的也是‘公道’二字。今天这事,没出格。”
红总镖头这才停下动作,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赞许,而是一种审度后的确认——确认她思虑周全,并非一味莽撞。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继续擦刀。这便是红家的交流方式:事做了,理清了,便过了。
回到自己屋前,母亲正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个木盆。“回来啦?锅里温着水,洗洗尘。”红母声音温和,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扫过,像是确认她完好无损,“听前院小子们嘀咕,今儿遇着事了?”
“小事,解决了。”红缨接过母亲手里的空盆,随口道,“碰上个讲理的人,一起把歪理按回去了。”
红母笑了笑,没再多问,只道:“那就好。灶上还有热水,累了一天,泡泡脚解乏。”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你爹晚饭时还念叨,说迎客楼新来了位说书先生,讲女帝旧事,挺像回事。可是你见着的那位?”
“嗯,就是她。讲得是挺好。”红缨答得自然,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几个画面:说书台上那抹月白身影挺直的脊背,醒木落下时的脆响,还有……自己离开时,她站在窗边微微倾身的样子,淡然一笑。
“听说人很斯文?”红母状似无意地问,手里理着晒干的衣物。
“看着是。胆子倒不小。”红缨评价了一句,便转身去厨房打水。既然明日答应前去听书,那便去,听书而已也好解解乏闷。
苏眉推开小院的门,一室暖黄的灯光和熟悉的药墨香气便将她包裹。堂屋里,苏母正就着灯光整理一叠泛黄的纸稿。
“回来了。”苏母抬头,放下手中的活计,目光柔和地将女儿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先喝口热水。”
一碗温度恰好的蜜水递到手中,甜意从喉间滑入,舒缓了说书一下午的干涩。苏眉在母亲身旁坐下,简单讲了今日之事,语气平实,略去了鞭梢劈下时的惊心,只重点说了红缨如何以律法驳斥、众人如何响应。
苏母静静听着,手中无意识地抚平稿纸一角,末了轻轻舒了口气:“那位红姑娘,倒有急智,也有担当。”她顿了顿,看向女儿,“你没被吓着就好。咱们不惹事,但事来了,道理站得住,心就不能怯。你今日做得很好。”
“女儿明白。”苏眉点头,心里那点因冲突而起的微澜,在母亲平静的话语里渐渐平息。她知道,母亲担心的从来不是外界的风波,而是她心志是否坚定。
“你父亲若在,大约也会赞许你今日引律自辩。”苏母将手边几张稿纸推过来,上面是娟秀的抄录,“这是你父亲早年摘录的,关于《平权令》颁布时几桩旧案判例。我白日看着,兴许对你有用。”
苏眉接过,指尖抚过熟悉的字迹,心中一暖。这便是她的家:没有惊心动魄的安慰,只有润物无声的支持,将历史的智慧与风骨,化作她可以握在手中的力量。
夜深人静,苏眉在灯下翻阅父亲的手稿。看到某处关于“公道自在人心”的批注时,笔尖一顿。
白天的一幕蓦地闯入脑海——不是纨绔的嘴脸,而是那玄衣女子挡在她身前时,利落的背影,和那句“好东西,就该有人守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她的心弦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很轻,但余音微颤。她随即微微摇头,像是要挥散这点无关紧要的联想。萍水相逢,仗义执言而已。对方是镖师,行事风格如此。自己明日还要登台,需得凝神准备才是。
她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文稿上。只是临睡前,吹熄灯烛,卧于黑暗之中时,那句“明日还说么?”和那声干脆的“说”,又在耳边清晰了一瞬。然后,便和窗外隐约的虫鸣、母亲房中轻微的咳嗽声一起,沉入了将睡未睡的混沌里。明日照旧说书,至于那位红姑娘来与不来,自己皆有本分应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