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双姝录》总是朝海

1、第 1 章

　　百年前，北境朔风如刀，卷着黄沙漫过三杰碑。

　　碑上刻着三个名字，是长眠于此的国公与两员副将，石纹间还凝着未干的血痕。宁玥一身玄色战甲，甲胄上的血污还没洗去，她单膝跪在碑前，手掌抚过冰冷的刻字，指腹磨得生疼。身后是残兵三千，旌旗残破，却个个目光如炬，望着他们的公主。

　　“乡亲们，诸位将军，”她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颤，却字字铿锵，“长安陷，山河碎，百姓流离。宁玥在此立誓——必挥师南下，斩佞臣，清君侧，还我大晋朗朗乾坤！他日功成，必重修此碑，让后世皆知，三杰护土，寸步不退！”

　　长风猎猎，卷起她的战甲下摆，像是要将这誓言吹向万里河山。残兵们轰然应和，声震旷野，惊起了碑前的寒鸦。

　　百年后，洛阳城的春日，暖风和煦。

　　迎客楼的朱漆大门半掩着，掌柜王二靠在门槛上，愁眉苦脸地望着街对面。楼里的茶桌空了大半，几个老茶客慢条斯理地啜着茶，听着窗外飘进来的清亮嗓音，连茶钱都忘了催。

　　街对面的老槐树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听书人，叽叽喳喳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人群中央，苏梅坐在一张长凳上，身着月白女子书生服，窄袖收得利落，衣摆绣着浅浅的缠枝莲纹。她一手按桌，一手扬着醒木，“啪”的一声脆响，便将周遭的嘈杂压了下去。

　　“……话说那宁玥公主，立誓碑前，带着三千残兵，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诸位可知，她马踏长安那日，穿的依旧是这身染血的战甲？”

　　苏眉的声音清亮，带着说书人特有的抑扬顿挫，把百年前女帝挥师的铁血与孤勇，说得活灵活现。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有老丈捋着胡须叹道：“女帝当年，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还有稚童拽着爹娘的衣角，嚷嚷着要听公主斩佞臣的故事。

　　王二看着这热闹景象，再扭头瞅瞅自家冷清的迎客楼，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几日，楼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淡，客人们都被街对面的说书声勾走了，谁还肯进店喝茶听曲。

　　他摸了摸兜里瘪下去的铜钱袋，目光落在苏眉身上，越看越觉得眼前一亮。

　　这姑娘生得清雅，口齿又伶俐，说的还是百姓爱听的女帝传奇。若是能把她请进迎客楼说书，一来能把散客招回来，二来茶水点心的生意也能跟着火起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王二越想越心动，搓了搓手，抬脚就往老槐树的方向挤去。

　　而圈外的街口，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正牵着马，脚步不急不缓地路过。

　　她便是红缨，刚从城外走镖回来，肩上的镖枪还没卸下，风尘仆仆的眉眼间带着几分冷冽。她本是要径直回镖局的，却被这阵说书声绊住了脚步，只是远远站着，没挤进去，也没出声。

　　人群的叫好声、苏眉清亮的语调，混着春日的暖风飘进耳里，她望着长凳上那个月白的身影，眸色平静，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片刻后，便牵着马，悄无声息地转身，隐入了洛阳城的人流里。

　　人群渐散，苏眉正低头收拾那把竹骨折扇和一方旧醒木。

　　王二堆着笑挤上前，拱手道：“这位先生，说得真是精彩！老朽是街对面迎客楼的掌柜，姓王，行二。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眉抬眸，见来人衣着体面，笑容殷切，便也礼貌颔首：“王掌柜，幸会。”

　　两人挪步到槐树一侧稍静处。

　　“不瞒先生，您这几日在槐树下开讲，可是把我们迎客楼的茶客都‘借’走啦！老朽在窗边听了两日，先生讲史，不光有金戈铁马，里头的人情、道理，更是说得透亮。佩服，实在佩服。”王二搓着手一脸笑意。

　　“掌柜过奖。不过是混口饭吃，讲些大家爱听的旧事。”苏梅淡淡一笑。

　　“先生这般才华，在日头下、风尘里说书，实在委屈！您瞧，我这迎客楼，地方宽敞，桌椅齐整，三教九流的客人不断。最妙的，是楼里有一方专设的说书台，冬暖夏凉，茶水点心立时便能奉上……”他略作停顿，观察着苏眉的神色，“若先生不嫌弃，可否移步楼内说书？这‘场子钱’嘛，分文不取。每场打赏的彩头，先生拿七成，小店只收三成，权当贴补茶水、伺候的辛苦钱。如何？”

　　“掌柜美意，小女子心领。只是……”苏眉沉吟片刻“在酒楼说书，与我在此地自在开讲，终究不同。不知掌柜对所说内容，可有忌讳？”

　　“没有忌讳！先生照旧讲女帝传奇、忠臣良将都好！咱们洛阳城，最爱听的就是这股子正气。只要故事精彩，客人们听得高兴，小店生意能沾光，便是两全其美。”王二连忙摆手道。

　　“既如此……便依掌柜所言。只是有言在先，我每日只说早、午两场，每场至多一个时辰。故事脉络，须由我自己把握。掌柜意下如何？”苏梅合上折扇与掌柜说道。

　　“一言为定！先生痛快！那咱们……明日午时初刻，便在楼内开讲？招牌我立刻让人去做——就写‘特聘苏眉先生，开讲《女帝传奇》’！”王二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有劳掌柜了，”苏眉对王二拱手行了一礼。“明日在下定当准时到场。”

　　“哎！先生免礼，”王二赶紧扶起苏眉“小店还要劳烦先生呢。”

　　别了王二之后苏眉收拾起了行头，将那醒木置于怀中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老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