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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医生写在病历上的字 ...

  •   高三前夕,学校安排了一次体检。

      抽血、量血压、视力检查……一项一项,像走流程。

      轮到心理测试的时候,班主任在讲台上说:“大家认真填,这是市里统一安排的。”

      表格上有很多问题。

      “你最近一周的情绪怎么样?”

      “你是否经常感到疲劳?”

      “你是否有失眠的情况?”

      “你是否有过想要伤害自己的念头?”

      赵繁星拿着笔,看着那些问题,手有些发抖。

      他很想在每一个“否”的选项上打勾。

      很想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正常”的。

      很想让这张表格,看起来和别人的一样。

      可是,他的手停在半空。

      “你最近一周的情绪怎么样?”

      他想了想。

      最近一周,他几乎每天都在烦躁、焦虑、害怕中度过。

      上课的时候,他会突然心跳加速。

      考试的时候,他会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晚上的时候,他会突然从梦里惊醒。

      他在“经常低落”的选项上,打了一个勾。

      “你是否经常感到疲劳?”

      他在“是”的选项上,打了一个勾。

      “你是否有失眠的情况?”

      他在“经常失眠”的选项上,打了一个勾。

      “你是否有过想要伤害自己的念头?”

      他盯着这个问题看了很久。

      笔尖在纸上轻轻晃动。

      他想起那些夜晚。

      想起自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没有真正动手。

      也没有真正计划过。

      可是,这个念头,确实出现过。

      不止一次。

      他咬了咬嘴唇,在“偶尔”的选项上,打了一个勾。

      交表格的时候,他心里有一点不安。

      又有一点奇怪的轻松。

      好像,他终于把自己的一部分,写在了纸上。

      虽然只是勾了几个选项。

      虽然没有人会真正看。

      几天后,班主任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赵繁星。”刘老师看着他,“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还好。”他说。

      “这是你心理测试的结果。”刘老师把一张纸推到他面前,“学校的心理老师看了一下,说你可能需要进一步的评估。”

      纸上是一些他看不懂的量表名称和分数。

      最后一行,写着几个字:“建议到专业机构进一步评估。”

      “老师……”他有点慌,“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先别紧张。”刘老师叹了口气,“现在很多学生压力都很大,有一些情绪问题是很正常的。学校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

      “……”他点点头。

      “我已经跟你家长沟通过了。”刘老师说,“你妈妈那边,希望你这周末去医院的心理科看一下。”

      “我妈知道?”他有点惊讶。

      “嗯。”刘老师说,“我跟她说了测试的情况,她挺担心你的。”

      他突然有点想哭。

      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人真的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不是说他“矫情”。

      不是说他“想太多”。

      而是,有人认真地,把他的痛苦当成一件需要被对待的事情。

      “你不用太担心。”刘老师放缓了语气,“就当是做个检查。现在很多人都会去看心理医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嗯。”他点点头,却还是觉得喉咙发紧。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走廊里很安静,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地上,亮得有些刺眼。

      他突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原来,他也可以,被当成一个“需要被关心的人”。

      而不是“懂事的孩子”“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的孩子”。

      周末,妈妈特地从她现在的城市赶回来,陪他去医院。

      医院比他想象中要安静。

      心理科在门诊楼的最高一层,走廊里铺着浅灰色的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墙上贴着一些温馨的标语——“情绪也需要被照顾”“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些字,他看了很久。

      “紧张吗?”妈妈在一旁问。

      “还好。”他说。

      “等会儿医生问你什么,你就实话实说。”妈妈握住他的手,“别怕。”

      他的手有点凉,妈妈的手也有点凉。

      两个人坐在候诊区的长椅上,一起看着对面墙上的电子屏。

      上面滚动着一个个名字。

      “下一位,赵繁星。”

      他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发软。

      走进诊室,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心理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很温和。

      “坐吧。”她指了指桌子前的椅子。

      “谢谢医生。”他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攥在一起。

      “你就是赵繁星?”医生看了一眼病历,“今年高三?”

      “嗯。”

      “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医生说,“比如,你现在的生活、学习,还有家里的情况。”

      他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就从你最近的状态开始吧。”医生看出了他的紧张,“最近,感觉怎么样?”

      “……有点累。”他想了想,“也有点烦。”

      “哪里累?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医生问。

      “心里。”他说。

      “那你具体说说。”医生拿出本子,“可以从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说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从初中开始吧。”

      他说起了初中的那些事。

      说起被起外号,被抢作业本,被画“X”的校服。

      说起被推到地上,被当众说“你爸妈都不要你了”。

      说起那些晚上,他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

      说起他怎么告诉自己“没事”“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他说得很慢,有时候会卡住,有时候会重复。

      医生一直看着他,偶尔点点头,在本子上写几句。

      没有打断他。

      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

      “那你现在呢?”医生问,“到了高中之后,有没有好一点?”

      “换了学校。”他说,“一开始以为会好一点。”

      “后来呢?”医生问。

      “后来……”他苦笑了一下,“好像也没有。”

      他说起了高中的失眠,说起了那些噩梦,说起了他怎么在课堂上走神,怎么在考试时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说起他怎么变得越来越敏感,怎么害怕别人靠近,怎么每天早上都要在心里和自己做斗争,才能鼓起勇气去学校。

      “有时候,”他顿了顿,“我会想,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医生的笔停了一下。

      “你有具体想过怎么做吗?”医生问。

      “没有。”他摇摇头,“就是……会突然这么想一下。”

      “那你那时候,会害怕吗?”医生问。

      “会。”他说,“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你没有疯。”医生说,“你只是生病了。”

      他愣了一下。

      “生病?”

      “嗯。”医生点点头,“从你刚才说的这些情况来看,你很可能是得了抑郁症。”

      “抑……郁症?”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在他舌尖上显得很陌生,“就是电视里说的那种?”

      “电视里的说法很多都不太准确。”医生笑了一下,“抑郁症不是简单的‘心情不好’,也不是‘矫情’或者‘想太多’,它是一种需要被治疗的疾病。”

      “我……”他张了张嘴,“我真的病了吗?”

      “从量表结果和你刚才的描述来看,你的抑郁程度已经达到了中重度。”医生说,“而且有明显的焦虑和睡眠障碍。”

      “中重度……”他喃喃地重复,这个词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贴上了一个标签?”医生问。

      “有点。”他说。

      “标签并不可怕。”医生说,“可怕的是,你明明已经很难受了,却还要装作没事。”

      他沉默了。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医生问。

      “因为……初中被欺负?”他不确定地说。

      “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医生说,“长期的校园欺凌,会让人产生强烈的无助感和自卑感。再加上你家庭的变化,父母离婚、频繁更换生活环境,这些都会对你的心理造成很大的冲击。”

      “可是……”他说,“别人也有家庭问题,也有被欺负的,为什么只有我这样?”

      “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不一样。”医生说,“有的人可能会变得更外向,有的人会变得更坚强,有的人则会像你一样,把所有的痛苦都往心里压。这不是谁的错。”

      “不是我的错?”他抬头,眼里有一点不敢相信。

      “不是。”医生很认真地说,“你只是在一个很糟糕的环境里,一个人扛了太久。”

      他突然有点想哭。

      这句话,他等了很多年。

      从父母离婚那天开始。

      从初中被欺负那天开始。

      从他第一次在被子里无声地哭开始。

      他一直在问自己:“是不是我的错?”

      现在,终于有人,用很平静的语气,对他说——

      “不是你的错。”

      “那……我该怎么办?”他问。

      “我们一步一步来。”医生说,“首先,你需要药物治疗,帮你把情绪稳定下来。其次,我们会安排心理疏导,帮你慢慢走出这些阴影。”

      “吃药?”他有点紧张,“会不会……有副作用?”

      “任何药物都有副作用。”医生说,“但在医生的指导下使用,是安全的。我们会根据你的情况调整剂量。你不需要把它当成‘精神病药’,它更像是,帮你受伤的大脑休息一下。”

      “……嗯。”他点点头。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医生说,“你不能再一个人扛了。你需要告诉至少一个你信任的人——可以是你妈妈,也可以是你觉得可靠的老师或者同学。”

      “我妈知道一点。”他说。

      “那你可以跟她多说说。”医生说,“你不是一个人。”

      从诊室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张处方单和一张复诊卡。

      处方单上,写着几个他不认识的药名。

      复诊卡上,写着下次来的日期。

      “怎么样?”妈妈在走廊里等他,看到他出来,立刻迎上来。

      “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他说。

      妈妈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严不严重?”

      “中重度。”他说,“要吃药,还要做心理疏导。”

      妈妈沉默了几秒,突然把他抱住。

      “对不起。”妈妈在他耳边说,“是妈妈不好。”

      “不是你的错。”他下意识地说。

      “是我没照顾好你。”妈妈的声音有点发抖,“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没事的。”他说,“医生说,可以治好。”

      “嗯。”妈妈松开他,擦干眼泪,“我们一起想办法。”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阴了。

      风从街道那头吹过来,带着一点凉意。

      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心里有害怕,有不安,也有一点说不清的轻松。

      至少,他终于知道,自己不是“矫情”,不是“想太多”,不是“有问题的人”。

      他只是生病了。

      而生病,是可以被治疗的。

      医生写在病历上的那几个字——“中重度抑郁发作伴焦虑”——像一道分界线。

      把他的人生,分成了“知道自己生病之前”和“知道自己生病之后”。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好。

      在这之后,他开始学着承认——

      他真的,很痛苦。

      而这份痛苦,值得被看见。

      值得被治疗。

      值得被温柔对待。

      只是,他还不知道的是,这份病,并不会因为一纸诊断就立刻好转。

      它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继续纠缠他,折磨他,甚至把他推到一个更黑暗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不得不,做出那个决定——

      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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