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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探视与归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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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第七天早晨,梁锐在疼痛中醒来。
这不是那种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而是一种深层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一直压在腰上。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陆景宸——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灰色长裤,头发有些凌乱,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昨晚没睡好。
“醒了?”陆景宸放下手里的书,那是一本厚重的《表演心理学》,“感觉怎么样?”
“疼。”梁锐诚实地说,声音因为刚醒来而沙哑,“但比昨天好一点。”
陆景宸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烧了。医生说今天可以拆掉护具,换成软质的腰封。”
这是一个好消息。梁锐已经受够了那个坚硬的、束缚性的护具,它让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只能平躺。换成腰封意味着他可以稍微活动,甚至可以尝试坐起来。
“我想坐起来。”他说。
陆景宸按了呼叫铃,护士很快进来,在医生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拆除了护具。当那个白色的硬壳离开身体时,梁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但接下来的过程并不轻松。护士和陆景宸一起扶着他,让他缓慢地、一点点地坐起来。每一寸移动都牵扯着受伤的肌肉,梁锐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陆景宸的手臂稳稳地撑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臂,给予支撑。
当终于坐直时,梁锐已经浑身是汗,脸色苍白如纸。
“很好,”护士鼓励道,“第一次坐起来能坚持五分钟就很不错了。慢慢来。”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梁锐靠在一堆枕头上,第一次能平视陆景宸而不是仰视他。这个视角让他有些不习惯——原来从这个角度看,陆景宸的睫毛这么长,鼻梁这么挺,嘴唇的弧度这么...
“看什么?”陆景宸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没什么。”梁锐移开视线,耳朵微微发烫,“就是...终于不用躺着看天花板了。”
陆景宸笑了笑,那笑容温柔而真实:“想喝点水吗?”
“嗯。”
陆景宸倒了温水,插上吸管,递到梁锐嘴边。这个动作他们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但今天,因为梁锐是坐着的,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梁锐能闻到陆景宸身上淡淡的茶香,能看清他眼底的每一丝疲惫和关切。
喝完水,陆景宸用纸巾轻轻擦掉他下巴上的水渍。手指碰到皮肤时,两个人都顿了一下。
“陆景宸,”梁锐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这些天...谢谢你。”
陆景宸的手指停在他的下巴上,没有立刻移开:“不用谢。”
“我是认真的。”梁锐抬眼看他,“如果不是你...住院这几天会很难熬。”
陆景宸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一个近乎本能的、温柔的动作:“我知道疼痛的滋味。我不想让你一个人经历这些。”
病房里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两人之间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温暖而稠密。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了。
很轻,但很清晰的三下。
陆景宸的手迅速收回,梁锐也立刻挺直了背——这个动作让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请进。”陆景宸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
门开了,林晓婉站在门口。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表情。看到病房里的场景时,她的脚步有瞬间的停顿——陆景宸站在床边,离梁锐很近,而梁锐的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对话时的柔软神情。
“晓婉。”梁锐先开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梁锐,”林晓婉走进来,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梁锐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但那个笑容有些僵硬。
林晓婉的目光转向陆景宸:“陆景宸,你也在。”
“我来看梁锐。”陆景宸的回答简单直接,没有解释为什么“也在”,也没有说明自己这些天几乎一直“在”。
空气中有种微妙的尴尬。三个人的关系像一张绷紧的网,每个人都知道网的存在,但没有人愿意先触碰。
“我带了点水果。”林晓婉又拿出一个精致的果篮,“还有...梁锐,我记得你喜欢吃草莓巧克力,我特意绕路去那家专卖店买的。”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梁锐。
梁锐接过盒子,手指碰到林晓婉的手指时,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温度——三个月前,当他们第一次在慈善晚宴上握手时,就是这个温度。那时他以为,这个温柔有才华的女人也许会是他的未来。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谢谢,”他说,声音真诚,“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林晓婉微笑,那笑容优雅得体,但眼底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你的一切我都记得。”
这话说得太明显了。陆景宸的手指在身侧轻轻蜷缩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林晓婉在床边坐下,开始询问梁锐的伤情和治疗情况。她的关心是真实的,问题也很专业——她有个表弟是医生,显然提前做过功课。梁锐一一回答,语气礼貌但疏离。
谈话间隙,林晓婉的目光不时飘向陆景宸。后者正安静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梧桐树,侧脸在阳光下精致得像雕塑。
“陆景宸,”林晓婉忽然开口,“能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我有点渴。”
这是一个明显的支开。陆景宸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梁锐。梁锐对他微微点头。
“好。”陆景宸转身走向小厨房。
等他离开后,林晓婉转向梁锐,声音压低了些:“梁锐,我们好久没单独说话了。”
“这段时间在拍戏,比较忙。”梁锐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
“不只是拍戏吧。”林晓婉看着他的眼睛,“我听说...你和陆景宸住在一起?”
这个问题直白得让梁锐愣住:“那是...为了培养戏感。剧组安排的。”
“只是这样吗?”林晓婉的眼神变得锐利,“梁锐,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和他真的只是工作关系?”
梁锐的喉咙发紧。他看着林晓婉——这个他曾经真心欣赏过的女人,这个他以为自己可能会爱上的女人。她的眼睛清澈,表情真诚,她在等待一个答案。
而那个答案,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晓婉,”他深吸一口气,腰部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我很珍惜和你的友谊,也一直很欣赏你。但是...”
“但是你的心在别处了。”林晓婉接话,声音很轻,“在他那里,是吗?”
梁锐没有否认。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林晓婉闭上眼睛,几秒后又睁开,眼中已经有了泪光,但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梁锐诚实地说,“也许是从他教我接吻的时候,也许是从他握着我的手说‘我在这里’的时候,也许更早...当我看到他照顾生病的我,当我看到他因为我受伤而慌乱,当我在疼痛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他停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林晓婉的嘴唇微微颤抖:“所以你搬出同居公寓,不是因为拍摄结束,而是因为...你害怕了?害怕自己真的爱上他?”
“是。”梁锐承认,“我害怕。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么强烈,这么不受控制,这么...让人害怕又向往。”
厨房传来水烧开的声音,还有陆景宸洗杯子的声音。那些日常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你知道吗,”林晓婉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苦涩,也有释然,“那天我向他表白,他拒绝了我。理由很得体,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别人。我当时还傻傻地想,也许是你,但又觉得不可能。毕竟你们一开始是那么不对付。”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梁锐:“现在我知道了。我输了,但不是输给你,也不是输给他。是输给了...你们之间那种我无法介入的东西。”
“晓婉,对不起。”梁锐的声音里充满歉意,“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
“我知道。”林晓婉转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微红的眼眶泄露了情绪,“感情的事没有对错,只有时机。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对,仅此而已。”
她走向门口,又停住:“好好养伤。等你能下床了,我们三个一起吃顿饭——作为朋友。”
门轻轻关上。
梁锐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腰部的疼痛又涌了上来,但比起刚才的对话,那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脚步声靠近,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
“喝点水。”陆景宸说,声音平静。
梁锐接过水杯,手指碰到陆景宸的手指时,感受到对方指尖的微凉:“你...都听到了?”
“厨房的门没关紧。”陆景宸在床边坐下,“我不是故意偷听。”
“那你是...”梁锐看着他,“怎么想的?”
陆景宸沉默了几秒,手指轻轻抚过梁锐手上的输液贴:“我在想,如果那天在慈善晚宴上,我先遇到的是你而不是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梁锐的心脏猛地一跳。
“但后来我又想,”陆景宸继续说,声音很轻,“也许现在这样才是对的。我们经历了竞争,经历了对抗,经历了误解,也经历了...在乎。每一步都让我们更了解彼此,也更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的手指滑到梁锐的手腕,轻轻握住:“所以,不晚。现在刚好。”
梁锐的眼睛湿润了。他反握住陆景宸的手,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骨头。但陆景宸没有抽手,只是温柔地回握。
“陆景宸,”梁锐的声音哽咽,“等我出院了,我们...”
“我们慢慢来。”陆景宸轻声打断他,“你有伤要养,我有戏要拍。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不着急。”
一辈子。
这个词太沉重,也太美好。
梁锐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但他没有掩饰,只是任由泪水滑落。陆景宸用拇指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珍宝。
那天下午,医生来检查后,正式批准梁锐出院。
“但必须注意,”医生严肃地说,“不能久坐,不能提重物,不能做剧烈运动。每周要回来复查一次,至少再休养两周才能考虑恢复工作。”
陆景宸认真地记下所有注意事项,那专注的样子让梁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出院手续是陆景宸一手办理的。梁锐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与医护人员沟通、签字、取药,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个男人在任何场合都能保持优雅和高效,但梁锐现在知道,在那完美的外表下,有一颗会为他慌乱、会为他心疼、会为他停留的心。
车是陆景宸的私家车,黑色的轿车,内饰简洁干净,有淡淡的檀香味。陆景宸小心地扶着梁锐坐进副驾驶,为他系好安全带,还在他腰后垫了一个柔软的靠垫。
“回清澜湾?”陆景宸问,发动车子。
梁锐愣住:“我的东西都搬出来了...”
“但我还在那里。”陆景宸转头看他,眼神温柔,“而且那里有电梯,方便你上下楼。我的公寓也比你的更适合休养——客厅宽敞,你可以活动;厨房设备齐全,我可以给你做饭;最重要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我想照顾你,直到你完全康复。”
梁锐的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点头。
车驶向清澜湾。傍晚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灯渐次亮起。梁锐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想起一个月前他第一次搬进那个公寓时的心情——紧张,抵触,带着强烈的竞争意识。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回到1602室时,梁锐发现公寓有了细微的变化。客厅的沙发前铺了一块厚厚的地毯,茶几被移到了角落,空出一片区域——显然是方便他活动。厨房的流理台上摆着几个保温饭盒,上面贴着标签:“周一早餐”、“周一午餐”、“周一夜宵”。
“我请了个阿姨,每天会来做饭。”陆景宸解释道,“但我也会尽量自己做,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梁锐被扶到沙发上坐下,腰后的靠垫软硬适中,显然是精心挑选的。
“陆景宸,”他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陆景宸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和药片:“有必要。”
他走过来,蹲在梁锐面前,将药片和水杯递给他:“因为我想做。因为照顾你,让我感到...真实。”
梁锐接过药片,就着温水吞下。药很苦,但心里是甜的。
晚餐是简单的粥和小菜,但味道很好。陆景宸坚持要喂梁锐,理由是他的左手还不灵活。梁锐抗议无效,只能红着脸接受投喂。
“像个小孩一样。”他嘟囔。
“生病的人有特权。”陆景宸微笑,舀起一勺粥,轻轻吹凉,“来,张嘴。”
这种亲密的照料让梁锐既感动又害羞。他能感觉到陆景宸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脸上,温柔而专注。当一碗粥吃完时,他的脸已经红透了。
“我去洗澡。”陆景宸收拾碗筷,“你自己能行吗?需要帮忙吗?”
“我自己可以!”梁锐立刻说,声音大了些。
陆景宸笑了,那笑容里有一丝促狭:“我只是问问。不过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叫我。”
他走进浴室后,梁锐靠在沙发上,听着水声,感受着腰部隐隐的疼痛,还有心中满溢的温暖。这个公寓,这个空间,这个人...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陆景宸洗完澡出来时,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头发微湿,身上有清爽的沐浴露香味。他走到梁锐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烧了。”他满意地说,“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
“陆景宸,”梁锐忽然开口,“我能...靠着你吗?”
这个要求说出口后,梁锐自己都愣住了。太直白了,太脆弱了,太不像平时的他了。
但陆景宸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他只是温柔地笑了,然后调整坐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
梁锐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将头枕在陆景宸的肩膀上。这个姿势让他受伤的腰部得到支撑,也让他能闻到陆景宸身上干净的气息。
陆景宸的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手臂。那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动物。
“这样疼吗?”陆景宸低声问。
“不疼。”梁锐闭上眼睛,“很舒服。”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线营造出温馨的氛围。窗外是城市的夜景,窗内是安静的依偎。
“梁锐,”陆景宸忽然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去旅行吧。就我们两个人,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去哪儿?”
“随便哪儿。海边,山里,或者只是一个小镇。”陆景宸的声音像梦呓,“我想看看完全放松的你是什么样子。也想让你看看...完全放松的我是什么样子。”
梁锐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在约我吗?”
“是。”陆景宸坦然承认,“我在约你。不是沈清和约陈曜,是陆景宸约梁锐。不是演戏,是真的。”
梁锐睁开眼睛,抬起头看他。陆景宸的脸在柔光中显得格外温柔,那双总是藏着秘密的眼睛此刻清澈见底,里面只有他的倒影。
“好。”梁锐说,然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凑过去,在陆景宸的嘴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很轻,很快,像蝴蝶点水。
但足够让两个人的心跳同时失控。
陆景宸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他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毫无保留的笑容,让他的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你的吻技进步了。”他轻声说。
“老师教得好。”梁锐红着脸说。
陆景宸低下头,这次是他主动吻了上来。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而是一个温柔而深入的吻。他的嘴唇柔软而温暖,动作缓慢而珍惜,像是在品尝某种珍贵的东西。
梁锐闭上眼睛,回应这个吻。他的手臂环住陆景宸的脖子,手指插入对方微湿的发间。腰部的疼痛还在,但在此刻,那疼痛仿佛也变得遥远。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人都需要呼吸才分开。额头相抵,呼吸交错。
“疼吗?”陆景宸问,手指轻轻抚摸梁锐腰间的腰封。
“不疼。”梁锐诚实地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陆景宸笑了,那笑容里有幸福,有释然,还有一种终于找到归属的安宁。
“梁锐,”他轻声说,“欢迎回家。”
不是回清澜湾1602室。
是回他身边。
梁锐的眼睛湿润了。他将脸埋进陆景宸的肩窝,感受着对方的温度和心跳。一个月前,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曾经最讨厌的人怀里,感到如此安心和完整。
“陆景宸,”他闷声说,“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陆景宸的手臂收紧,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但在这个温暖的公寓里,两个曾经针锋相对的男人,终于找到了彼此,也找到了自己。
同居结束了。
但爱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