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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病房三十度 ...

  •   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几乎有了质感,像一层透明的薄膜贴在鼻腔深处。陆景宸提着保温桶和一大袋日用品,在VIP病房区703室门前停下脚步。门上的玻璃窗透出暖黄色的灯光,隐约能看见床上隆起的轮廓。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梁锐正靠在床头,腰上固定着白色的医用护具,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在看剧本。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眼睛在看见陆景宸的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掩饰性地移开视线。

      “你怎么又来了?”梁锐的声音努力保持平淡,“不是说今天有配音工作吗?”

      “上午就结束了。”陆景宸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我妈听说你受伤,炖了骨头汤,让我务必送来。”

      梁锐愣住:“你妈妈...知道了?”

      “王导给她打了电话。”陆景宸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立刻飘散出来,“她是你粉丝,看过你所有的剧。”

      这个信息让梁锐有些不知所措。他见过陆景宸的母亲一次——三个月前那场慈善晚宴上,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性,穿着香槟色旗袍,站在陆景宸身边温柔地笑着。那时梁锐还在想,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陆景宸这样完美到不真实的人。

      “替我谢谢伯母。”梁锐低声说。

      “你自己谢。”陆景宸已经盛好一碗汤,用勺子轻轻搅动散热,“她下午要来看你,被我拦住了。我说你需要静养。”

      梁锐盯着那碗汤,热气升腾,模糊了陆景宸精致的侧脸。这已经是陆景宸连续第三天来医院了,从梁锐住院那天起,他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出现,带着各种东西——水果、书籍、剧本笔记,有时是自己做的清淡小菜。

      最初两天,梁锐还试图保持距离,用礼貌和疏离筑起防线。但陆景宸像是没察觉到那些防线,只是安静地照顾他,帮他调整病床角度,给他念剧本新修改的部分,甚至在护士换药时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梁锐怕疼,第一次换药时疼得浑身发抖,陆景宸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他的手,直到换药结束。

      防线就这样一寸寸瓦解。

      “能自己喝吗?”陆景宸问,声音温和。

      梁锐的右手正在输液,左手不太灵活。他犹豫了一下:“...有点困难。”

      “我喂你。”陆景宸在床边坐下,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梁锐的身体僵了僵,但最终没有拒绝。他张开嘴,接受陆景宸递过来的汤匙。汤温刚好,醇厚鲜美,带着家常的温暖感。

      一勺,两勺,三勺...病房里只有汤匙轻碰碗壁的声音,和梁锐吞咽的声音。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白色被单上切出明亮的光斑。陆景宸的动作很稳,眼神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够了。”喝了半碗后,梁锐摇头。

      陆景宸没有坚持,放下碗,用纸巾轻轻擦掉梁锐嘴角的汤渍。这个动作太亲密了,梁锐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一下。

      “医生说你明天可以尝试下床走动了。”陆景宸收拾着碗勺,“但必须有专人扶着,不能超过十分钟。”

      梁锐皱眉:“我想出院。”

      “至少还要住一周。”

      “我讨厌医院。”梁锐的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烦躁,“味道难闻,床不舒服,护士每两小时就来量一次血压,根本睡不好。”

      陆景宸静静看着他,然后忽然伸手,掌心贴在梁锐的额头上——就像梁锐在他发烧时做过的那样。

      “你有点低烧。”陆景宸皱眉,“伤口发炎了?”

      “医生说正常的术后反应。”梁锐偏开头,躲开那只手,“别大惊小怪。”

      陆景宸收回手,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疼得厉害吗?”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三天来,他们从未直接谈论过疼痛。梁锐总是咬牙忍着,陆景宸总是假装没看见他疼得冒冷汗的样子。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晃,叶子已经黄了大半。

      “疼。”梁锐最终承认,声音很轻,“特别是晚上,一动就疼,止痛药效果过了更疼。”

      这是第一次,他在陆景宸面前承认脆弱。

      陆景宸的手指在身侧蜷缩了一下:“要我晚上留下来吗?”

      梁锐猛地抬眼:“什么?”

      “陪床。”陆景宸的语气平静,“VIP病房有陪护床。我可以睡这里,如果你夜里需要帮忙,或者只是...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有人说说话。”

      “不用。”梁锐立刻拒绝,“你有你的生活,不用为了我...”

      “梁锐。”陆景宸打断他,声音依然温和,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让我照顾你。至少在你住院这段时间。”

      “为什么?”梁锐盯着他,“因为愧疚?因为觉得我的伤和你有关?”

      陆景宸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因为我想这么做。”

      两人对视着。阳光在陆景宸的睫毛上跳跃,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睛此刻清澈见底,没有任何伪装。

      “随便你。”梁锐最终说,转过头看向窗外。但陆景宸看到了他泛红的耳尖。

      那天晚上七点,陆景宸真的提着一个小行李箱回来了。梁锐正在和疼痛作斗争——下午医生调整了护具,现在腰部的压迫感更强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受伤的肌肉。

      “疼?”陆景宸放下箱子,走到床边。

      “还行。”梁锐咬牙。

      陆景宸没有戳穿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他走到病房角落的小厨房——VIP病房配有一个简易厨房——开始烧水。不一会儿,他端着盆热水回来,盆沿搭着一条柔软的白色毛巾。

      “医生建议热敷可以缓解肌肉痉挛。”陆景宸将盆放在床头柜上,“介意吗?”

      梁锐看着那盆热气腾腾的水,喉结滚动了一下:“...怎么敷?”

      “把衣服掀起来一点,露出腰部。”陆景宸拧干毛巾,“我来帮你。”

      空气突然变得微妙。梁锐的手指抓着病号服的下摆,犹豫着。最终,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掀起了衣服,露出固定着护具的腰腹。皮肤因为长时间被包裹而有些发红,护具边缘处能看到青紫色的淤痕。

      陆景宸的目光在那片皮肤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他将热毛巾折叠成长方形,轻轻敷在护具旁边的肌肉上。

      “烫吗?”

      “刚好。”梁锐闭上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热力透过毛巾渗入皮肤,紧张的肌肉逐渐放松。陆景宸的手指隔着毛巾轻轻按压,动作专业而轻柔,沿着肌肉纹理慢慢推揉。

      “你...怎么会这个?”梁锐问,眼睛依然闭着。

      “我母亲有腰肌劳损,我小时候经常帮她热敷。”陆景宸的声音很轻,“后来学古典舞,也学过一些基础理疗知识。”

      毛巾凉了,陆景宸重新浸热水,拧干,再次敷上。如此反复了三次。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水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好点了吗?”陆景宸问。

      “嗯。”梁锐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蒙,“谢谢。”

      陆景宸收起毛巾和水盆,洗过手后,从行李箱里拿出几样东西:一本厚厚的书,一个眼罩,一副耳塞。

      “你要在这里...过夜?”梁锐看着他整理陪护床。

      “我说过了。”陆景宸抬头看他,“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叫我。”

      梁锐没再说话。他躺回床上,看着陆景宸在小小的陪护床上铺好床单,摆好枕头,动作优雅得像在布置五星级酒店。这个男人即使在最简陋的环境里,也能保持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精致。

      晚上十点,护士来量最后一次血压和体温。梁锐的体温还是有些高,37.8度。

      “低烧正常,多喝水。”护士记录数据,“晚上如果疼得厉害,可以按呼叫铃,值班医生会来看是否需要加止痛药。”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陆景宸关了顶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睡吧。”他说,自己也躺到陪护床上。

      梁锐闭上眼睛,但疼痛让他无法入睡。腰部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着,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钝痛。他不敢翻身,不敢深呼吸,只能僵硬地躺着,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病房里的电子钟显示着23:47。

      “睡不着?”陆景宸的声音忽然响起,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梁锐吓了一跳:“你也没睡?”

      “你呼吸声不对。”陆景宸坐起身,陪护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太浅了,像是在憋着。”

      梁锐沉默。

      陆景宸下床,走到他床边,借着床头灯昏暗的光看他:“很疼?”

      “...嗯。”

      陆景宸在床边坐下:“要我叫医生吗?”

      “不用。止痛药已经到极限了。”梁锐的声音里有一丝压抑的痛苦,“忍一忍就好。”

      陆景宸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沉默了几秒。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梁锐放在被子外的手。

      “如果疼,”他轻声说,“就握紧我的手。”

      梁锐的手指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然后慢慢收紧。那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骨头,但陆景宸没有抽手,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覆盖住梁锐的手背。

      “说点什么吧,”梁锐在黑暗中开口,声音嘶哑,“分散注意力。”

      “想听什么?”

      “随便。你小时候的事,你学舞的事,什么都行。”

      陆景宸思考了一下,开始讲述:“我四岁开始学古典舞。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我母亲觉得那能培养气质。每天五点起床,压腿、下腰、旋转...很苦。八岁那年,我摔断了左手腕,打了三个月石膏。拆石膏那天,我站在舞蹈教室门口,死活不肯进去。”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平缓流淌,像一条温柔的溪流。

      “然后呢?”梁锐问,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然后我父亲来了。”陆景宸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是个很严厉的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我身后。站了整整一个小时。最后他说:‘陆景宸,人生有两种痛苦。一种是做你不想做的事,一种是因为没做而后悔。你选哪个?’”

      梁锐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一动。

      “我选了第一种。”陆景宸继续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逃过一节课。即使发烧,即使受伤,即使累得在更衣室哭,我都没有缺席。因为我知道,一旦开始放弃,就会一直放弃。”

      “所以你才...”梁锐轻声说,“永远这么完美,永远不让自己出错。”

      “不是完美,”陆景宸摇头,“是控制。控制身体,控制表情,控制情绪,控制一切能控制的东西。因为失控太可怕了。”

      梁锐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他:“那现在呢?现在你还觉得失控可怕吗?”

      陆景宸沉默了。他能感受到梁锐手指的温度,能听到他因为疼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能看到他眼中微弱但坚定的光。

      “现在,”他最终说,声音很轻,“我觉得有些失控,也许是必要的。”

      梁锐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陆景宸完全没想到的动作——他拉着陆景宸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腰侧的护具上。

      “这里,”他小声说,“最疼的地方。”

      陆景宸的手掌隔着护具和病号服,能感受到梁锐身体的温度,能感受到他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肌肉。这个姿势太过亲密,超过了所有他们之前有过的接触。

      “告诉我,”梁锐看着他,“你真的在这里吗?不只是因为责任,或者愧疚?”

      陆景宸的手掌轻轻下压,一个温柔但坚定的力度:“我在这里。陆景宸在这里,不是为了沈清和,不是为了任何角色,只是为了梁锐。”

      梁锐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然后,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消失在鬓角。

      “我害怕。”他忽然说,声音里有一种陆景宸从未听过的脆弱,“我怕伤好了之后,这一切就结束了。怕你回到那个完美的壳子里,怕我们又变回礼貌而疏远的同事。”

      陆景宸的手指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湿润:“梁锐,看着我。”

      梁锐看着他。

      “壳子已经裂了。”陆景宸一字一句地说,“从你撞上箱子的那一刻起,从我握着你的手说‘我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从我看到你疼却不敢说疼的那一刻起...那个壳子就再也修不好了。”

      他俯身,在梁锐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不是一个情欲的吻,而是一个承诺的吻,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所以别怕。”他低声说,“我不会走。至少在你完全康复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

      梁锐闭上眼睛,更多的眼泪涌出来,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手指更紧地握住陆景宸的手,紧得像抓住救命稻草。

      那一夜,陆景宸就这样坐在床边,握着梁锐的手,直到他因为疲惫和止痛药的药效终于沉沉睡去。窗外的月亮慢慢移动,从东窗移到西窗。城市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

      凌晨三点,梁锐在梦中不安地动了一下,眉头紧蹙。陆景宸轻轻按摩他太阳穴,低声哼起一首歌——那是一首很老的摇篮曲,他母亲在他生病时唱过的。

      梁锐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变得平稳深沉。

      陆景宸看着他熟睡的脸,那张总是阳光灿烂的脸此刻在睡梦中显得稚嫩而无防备。他想起一个月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想起同居时的针锋相对;想起储物间里那个笨拙的吻;想起梁锐在雨中奔跑的背影;想起救护车上那双盛满疼痛和期待的眼睛。

      他轻轻拨开梁锐额前的碎发,指尖在他脸颊上停留。

      “快点好起来,”他轻声说,声音里有一种自己都陌生的温柔,“然后我们重新开始。”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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