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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赢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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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废弃加油站的铁皮顶在日光下泛着锈色的光,风卷着尘土掠过加油机的残骸,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边境的风沙里低声呜咽。
越野车停在百米外的土坡后,引擎的余温还没散尽,沈骁抬手示意所有人噤声,指尖压着耳麦,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淬了冰的冷静:“一组分两队,守住加油站前后两条土路出口,钉死所有可能的逃窜方向;二组跟我和陆寻摸进去,武器上膛,子弹压满,注意隐蔽,没有命令不许开火。”
对讲机里传来整齐划一的应答声,沙沙的电流声里,是刻在骨血里的默契。陆寻攥紧了腰间的手枪,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向口袋里的侦查记录本,指腹在封皮的纹路上来回摩挲,掌心却沁出了一层薄汗。作为支队最顶尖的侦查员,他见过太多精心布置的陷阱,阿远那通戛然而止的电话,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对劲。没人知道加油站里等着他们的是真相,还是那个“先生”为了斩草除根,布下的又一个绝杀局。
两人猫着腰穿过齐膝的荒草,枯黄的草叶划过裤腿,留下细碎的划痕。刺鼻的汽油味混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飘过来,呛得人鼻腔发涩,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陆寻的目光扫过四周,指尖在记事本上飞快记下几个要点:废弃加油站,出口两条,东侧有矮坡可埋伏,西侧杂草丛生易藏人。他的侦查本能在疯狂预警,这片看似死寂的废墟里,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加油站的玻璃门早就碎得不成样子,门框上还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玻璃碴,阳光透过缝隙斜斜照进去,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像被打碎的镜子。
“阿远?”陆寻放轻脚步,贴着墙根往里挪,低声喊了一句,声音被风揉碎,散在空旷的大厅里。他的目光掠过柜台后的死角,又扫过油桶堆成的阴影区,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没放过。
没人应声。
沈骁的手电光柱唰地扫过整个大厅,光线刺破浮尘,照亮了角落里堆着的几个落满灰尘的油桶,柜台上的收款机早已锈得不成样子,按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黑漆漆的零件。只有靠墙的一张破沙发上,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污和尘土,胳膊上缠着的布条早就被浸透,暗红的血渍晕开,像一朵开在废墟里的恶之花。
是阿远。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底满是惊惶,像只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小兽。看清来人是陆寻和沈骁时,那双紧绷的肩膀才骤然垮下来,软软地瘫回沙发上,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陆老师……沈队长……”阿远的声音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他挣扎着想去摸口袋,指尖刚碰到衣角,就牵扯到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陆寻快步上前,蹲下身按住他的手腕,声音放得极柔,怕惊着这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兽:“别乱动,先处理伤口。”他摸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撕开消毒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阿远胳膊上的血迹。作为侦查员,他对伤口的判断格外敏锐——这伤口很深,皮肉外翻,边缘还带着被利器划开的整齐痕迹,是故意下的狠手,目的就是让阿远跑不快,逃不远。
沈骁站在门口,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手电的光柱从油桶移到柜台,最后停在最里面那台加油机后面的一道暗门上。那扇门被刷成了和墙壁一样的灰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门把手上还挂着一串新鲜的血迹,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的印记,像条蜿蜒的小蛇,朝着沙发的方向延伸。
他的眉峰骤然拧紧,抬脚走过去,指尖落在冰冷的门把手上,轻轻一拧。
门没锁。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香薰的甜腻味扑面而来,比罐头加工厂里的味道更烈,更呛人。沈骁的瞳孔骤然收缩,手电光柱猛地往里扫——暗门后面是个狭窄的储物间,地上躺着两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喉咙被利器划破,鲜血浸透了地面,早已凝固成暗褐色。两人的手边都掉着一把匕首,刀柄上刻着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花,和之前香薰瓶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是‘先生’的人。”沈骁的声音冷得像冰,“杀人灭口。”
陆寻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他放下急救包,起身走到储物间门口,蹲下身仔细观察现场。作为侦查员,他习惯从蛛丝马迹里找线索:地上的血迹没有拖拽痕迹,说明两人是在原地被杀;匕首的位置在左手边,凶手大概率是左撇子;死者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一点白色粉末,和香薰瓶里的成分相似。
阿远显然也听到了这话,身子猛地一颤,抓着陆寻的裤腿,指尖用力得发白,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他们是来抓我的……我偷听到他们说,要把我带去金三角,给我爸陪葬……”
“你爸?林清和?”陆寻追问,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三年前的卷宗——那个代号“夜莺”的卧底警察,潜伏半年,即将摸到毒巢核心时突然失联,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殉职。
阿远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陆寻的手背上,烫得惊人:“我爸没死……他三年前潜入‘先生’的制毒工厂,本来快要摸到核心了,却被叛徒出卖……‘先生’没杀他,把他关在雨林深处的一个山洞里,用我妈的遗物逼他……逼他改良雾霭的配方……”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两人心头三年的迷雾。
陆寻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年前师兄他们查到最后,线索会突然断掉;为什么“先生”会大张旗鼓地亮出三年前的服务器;为什么阿远会对毒贩的路线了如指掌——这一切,都是冲着林清和来的,冲着那个藏在雨林里,握着“先生”致命秘密的卧底警察来的。他掏出侦查记录本,飞快地记下阿远的每一句话,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真相,做着无声的见证。
沈骁的手电光柱落在储物间的墙上,那里用红漆写着一行字,和罐头加工厂地下室里的字迹一模一样——雾起魂归,焚雾者亡。
只是这一次,字迹的末尾,多了一个小小的坐标。
“是金三角的坐标。”沈骁盯着那串数字和字母,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他掏出手机,把坐标拍下来,发给技术科,“让他们立刻定位,对比卫星地图。”
陆寻凑过去,看着墙上的坐标,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三年前师兄牺牲时,手里攥着的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也写着一串模糊的坐标,和这个,隐隐有些重合。他翻开侦查记录本,找到三年前的案件摘抄,指尖落在那串数字上,心脏狂跳不止。
“阿远,你说你知道‘先生’的真实身份?”陆寻定了定神,问道。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侦查员特有的冷静和锐利。
阿远吸了吸鼻子,擦掉脸上的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知道。‘先生’的真名叫陈默,是我爸以前的战友……也是……也是三年前出卖我爸的那个叛徒!”
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猛地砸在两人的心上。
陈默。
这个名字他们太熟悉了。三年前,他是和师兄、林清和并肩作战的战友,是边境缉毒支队里最年轻有为的指导员,更是出了名的左撇子。师兄牺牲后,他说自己心灰意冷,辞去了公职,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没人能想到,那个看起来温和儒雅的男人,竟然就是藏在幕后,操纵着一切的“先生”。
“他一直恨我爸。”阿远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我爸比他能干,比他受器重,连我妈……当年也选择了我爸。他说,他要毁了我爸在乎的一切,毁了边境的这片天,让所有人都记住,他陈默,才是最后的赢家。”
风从破碎的玻璃门灌进来,吹得墙上的红漆字迹微微晃动,像一张狰狞的鬼脸。
沈骁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他想起三年前,陈默站在师兄的葬礼上,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想起他拍着自己的肩膀,说“沈骁,以后边境的天,就靠你们撑了”的样子。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技术科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沈队!坐标定位成功了!就在金三角雨林深处的卡伦山!而且……而且我们对比了三年前林警官传回来的最后一条线索,那里……那里就是‘先生’的核心制毒工厂!”
沈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转身看向陆寻。
阳光透过玻璃的碎片,落在两人之间,劈开一道分明的界线。陆寻合上侦查记录本,眼底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里面燃着三年未熄的火焰。作为侦查员,他等这条线索,等了整整三年。
“沈队。”陆寻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申请作为先遣侦查员,提前潜入卡伦山,摸清制毒工厂的布防。”
沈骁看着他,缓缓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他太清楚陆寻的本事——侦查、潜伏、追踪,没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任务。
“备机。”沈骁对着对讲机,一字一顿,声音响彻在空旷的加油站里,带着震耳欲聋的力量,“申请跨境行动,目标——金三角卡伦山!”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陆寻的肩膀,眼底是同生共死的默契:“这一次,你去探路,我带大部队跟上。我们不光要焚雾,还要抓鬼。”
陆寻握紧了手里的侦查记录本,重重点头。本子上的字迹,是他三年来的执念,也是即将到来的决战的序章。
阿远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脸上的泪水终于止住,眼底泛起了光。他知道,他的爸爸,很快就能回家了;那些被毒品毁掉的家庭,很快就能迎来光明了;边境的这片天,很快就能重新澄澈了。
越野车再次发动,引擎的嘶吼声刺破云霄,朝着边境线的方向疾驰而去。
天边的太阳越升越高,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雾霭。
而这一次,他们的焚雾之路,终将走到尽头。
走到那个,恶鬼伏诛,光明普照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