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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瘸子,后悔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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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因为我不知道即将等着我的是什么。
邵东家企业和另外几家在几年前进行了部分产业并购,具体情况不清楚,明确的是,以邵东家为首,成立了邵上集团。
邵上近几年进军食品行业,以轻卡饱腹感饮料和食品为主,这两年发展势头很猛。
很有名的吃喝玩乐一体的全国连锁健身俱乐部“跃界”已经做出宣传,即将和东上集团旗下的“零卡食品”进行深度合作。
晚上八点,我如约来到“业火”。这家厦海城最高档最豪华的大型娱乐场所。
服务员将我引到702号房间。
包厢很大,分内外两部分格局,中间类似于大型的花瓣形洞门,既拉伸布局,增强了层次感,又显房间开阔。
房间里放着流水般动听舒畅的古典乐曲,舞者身着古装在屏风后翩翩起舞,隔着屏风,舞出动人身姿。
房间里的高雅娱乐与我印象中的这些人格格不入,我一度怀疑走错了房间。
目光迅速掠过房间。
邵东坐在侧首,正躬身给主位添酒,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谨慎。旁边是邵奇和几个眼熟的纨绔。
主位上——
那人闻声侧过头。
很年轻,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五官精致得近乎锋利。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有力的小臂。
他看过来,嘴角似弯非弯,眼底却一片深潭静水。
那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像看陌生人,倒像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
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邵东脸色微变,急忙朝邵奇使眼色。
邵奇快步走来,恰在此时门又开,另一个迟到的家伙嚷着进来:“奇哥,人我给你领到门口了……”
邵奇一把拽住他,压低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恼火:“不是让你先带他去旁边等着!厉总临时过来,能让他撞见吗?!”
“你没说啊!你就说‘姚书宜’……”
他们的低语戛然而止。
主位上的男人——被称作“厉总”的那位,开了口。
他目光仍锁着我,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朋友?过来坐。”
邵东立刻堆满笑,小心翼翼:“厉总,这是我—老同学,姚书宜。现在……不太顺,想求我找个活儿。这点小事,哪能耽误您雅兴……”
“不耽误。”他打断,交叠的长腿换了姿势,兴味更浓,“正好闷了。介绍一下?”
邵东只得示意邵奇把我带过去,敷衍的介绍说:“姚书宜,以前家里开公司,跟我们有点来往。后来……公司没了,父母也没了,书也没念完。”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厉总表情。
厉总的目光,自始至终黏在我腿上。那视线不尖锐,却很专注。
“腿怎么弄的?”他问,平淡如问天气。
“意外。”
“哦。”他轻轻应了,没再追问。
但那目光依然停留。
包厢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琴音幽幽淌过。
邵东觑着厉总神色,见他并无不悦,反而似乎对这沉默的审视颇有兴致,胆子便大了些。
他干笑两声,试图重新活跃气氛:“厉总,您别看姚书宜现在这样,当年可是我们圈里有名的‘高岭之花’,眼睛长在头顶上,傲得很。”
厉总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说话,只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浅浅抿了一口。
那姿态分明是:我在听,继续。
邵东得了鼓励,话匣子彻底打开:“那时候他爸公司是我们甲方,他可没少给我们脸色看。谁能想到呢,风水轮流转。”
他语气里掺进一种混着优越感的唏嘘,“公司说倒就倒,爹妈也没了,当年多骄傲一个人,最后不也得低三下四求到我们跟前?”
邵奇也跟着笑起来,插嘴道:“哥,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夏天他来找你,在你家别墅外面等了整整四个小时?最后你让他从后门进来,说是家里佣人请假了,马桶堵了,让他通。”
“怎么不记得?”邵东拍了下大腿,笑容里满是追忆的快意,“他还真就去了。出来的时候一身味儿,脸色白得跟鬼似的。”他转向厉总,仿佛在展示什么有趣的藏品,“厉总,您说这人啊,落魄了,真是比狗都好使唤。”
厉总放下了茶盏,瓷底碰在玻璃台面上,发出极轻的“嗒”一声。
他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右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目光,从我的腿,慢慢移到了我的脸上。
他在看我的眼睛。
邵东说得更起劲了,仿佛那些陈年旧事在厉总沉默的注视下,镀上了一层新的、可供玩赏的价值:“还有更逗的。有一回我们喝多了,打赌他敢不敢躺进放满冰块的浴缸里坚持五分钟。他那时候急着要钱,真就躺进去了。出来的时候嘴唇都紫了,浑身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哈哈哈!”
邵奇和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包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那些笑声钻进耳朵,并不刺耳,却像细细的沙子,一层层埋上来,让人缓慢窒息。
厉总始终没有笑。他只是看着我,在那些喧嚣的笑声里,安静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嘲弄,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就像在看一场雨,看一片云,看某种……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
然后,在邵东的笑声稍微歇下去一点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还有么?”
邵东一愣:“啊?”
“这些事,”厉总的目光淡淡扫过邵东,“应该不止这些。还有别的么?”
邵东一时没摸准他的意思,试探着说:“厉总,您是想听……”
“都写下来吧。”厉总截断他的话,语气随意得像在吩咐助理订一杯咖啡,“你们刚才说的这些,还有没说的。一件件,写清楚。时间,地点,在场有谁,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越详细越好。”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
邵东兄弟和另外几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错愕和不解。把这种捉弄人的下作事当正经资料写下来?这位厉总到底什么癖好?
但只僵持了几秒,邵东脸上立刻重新堆起笑容,那笑容里甚至带上了点受宠若惊的巴结:“没问题,厉总!我回去就让他们整理,保准写得清清楚楚,让您看得明白!”
他虽不明白缘由,但厉总感兴趣,就是他的机会。
说完,他转回头看我,眼神里的温度彻底凉了下去,只剩下一种用完即弃的淡漠:“不过姚书宜,今天叫你来,其实就是哥几个打了个赌。赌你早晚还得回来求我。你看,我赢了。”
他耸耸肩,用施舍般的厌倦语气道,“但这游戏,我玩腻了。你可以走了。”
我来之前,预想了冷漠、嘲讽、更直接的折辱。我准备好了吞咽,为了那点微薄的希望。可我没想到,他们把我叫来,仅仅是为了在一个更显赫的看客面前,验证多年前一个轻浮的赌约,然后像吐掉嚼尽的口香糖,随意赠我一个“滚”字。
几年来的卑微、挣扎、强咽下的血泪,在这轻飘飘的字眼里轰然点燃。
我抬起头,看向邵东。
视线相撞的刹那,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凝滞了半秒。
邵奇被我的眼神激怒,上前狠狠推我肩膀:“聋了?让你滚!”
我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冰凉门板,闷疼。
整个包厢骤然死寂。音乐不知何时停了,舞影凝住。所有目光钉在我身上。
主位上的厉总,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视线。他看着我因愤怒羞辱而颤抖,看着我被推搡,看着我在疼痛中蜷缩。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专注的凝视,比任何嘲弄都更让人感到一种被彻底剥开的寒意。
然后,在邵奇第二次伸手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劈开凝固的空气:
“等等。”
他放下交叠的腿,站起身,走向我。
“姚书宜,是吧?”他念我名字,音节清晰,“你来,是想要什么?工作,还是钱?”
我喘着粗气,喉咙干痛,瞪着他。
他不需要回答,自顾自点头,仿佛一切了然。然后,抽出一张名片,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向我的方向。
“我这儿,倒有个缺。”他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薪水比你预想的多。不过,”他停顿,目光再次扫过我颤抖的腿,和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我这儿,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想要钱,得证明你值这个价。”
包厢里落针可闻。邵东兄弟脸色变幻,惊疑不定地看着厉总,又看看我。
我盯着那张名片,盯着那只递出名片的、苍白而稳定的手。
迟疑了不过半秒,我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冰凉的名片。
三个字清晰的映入我的眼帘。
「厉寒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