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欲》疯勒鸦

3、地点：米米西斯

　　03

　　下午，云丹银稍稍降低了一下自己的热情，带着乌欲在房子里转悠，并磕磕巴巴地讲述智能家居的使用方法，以及庭院里那些奇花异草的名称和特性。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让整个人看起来很好相处，甚至试图穿插几个从星网上看来的冷笑话。

　　可惜，收效甚微，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作用。

　　云丹银：哭唧唧。

　　乌欲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到一步的距离，对云丹银那些努力营造气氛的话语，回应寥寥。
　　最多是在云丹银停顿等待时，极轻微地颔首，或者简短地“嗯”一声，表示听到了。

　　他的眼神始终是淡漠的，缺乏互动应有的温度。

　　更让云丹银气闷甚至有些挫败的是，无论他如何试图自然地拉近距离时，乌欲总能极其精准地保持着一个固定的生疏的距离。

　　他加快脚步，乌欲也会不着痕迹地提速；
　　他故意放慢，乌欲便也缓下步伐，目光投向别处；
　　他试图侧身靠过去，乌欲便会微微一顿，目光淡淡扫过两人之间缩短的空隙，然后自然而然地向另一侧偏移半步。

　　这种刻意的保持距离比直白的“离我远点”更让云丹银感到一种无形的憋屈和沮丧。

　　走到一处人工湖边时，夕阳正好，将一池碧水染成潋滟的橙红色，几只纯白的天鹅优雅地划开水面，漾开圈圈涟漪。

　　景色静谧而美好。

　　但云丹银全无欣赏的心情，累积了一天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气愤，在此刻湖畔微凉的风里，发酵到了顶点。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直直面向乌欲。
　　少年金棕色的卷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颊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不服气的光。

　　“你——”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硬了几分，带着质问的意思，“乌欲，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乌欲也停了下来，站在离他刚好两步远的地方。

　　晚风拂动他额前柔软的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漂亮却又漠然的眼睛。

　　他微微偏头，看着云丹银，眼底掠过一丝困惑。

　　……讨厌？
　　这个情绪词汇，在他的初步学习里，对应着一种负面的情感联结。

　　他对这个总是试图靠近的少年，更多是一种警惕和下意识的回避。

　　至于讨厌……
　　似乎还谈不上。

　　他只是在遵循本能，他不是很喜欢和人接近。

　　“不是。”乌欲开口，依旧是简短的陈述，语调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你为什么……”云丹银像是抓住了什么，上前一步，急切地想问个明白，越说，越有种烦躁感，“为什么总是躲着我？跟你说话也不怎么理，送你东西也不要，靠近一点你就走开！我难道是什么病毒吗？”

　　他这一步上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乌欲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在他靠近的瞬间向后退了半步。

　　云丹银扑了个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他羞愤地看向乌欲，羞恼和浓浓委屈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眼睛瞬间就有些泛红了，嘴巴也瘪了起来，看起来又生气又可怜。

　　乌欲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他微微抬起，又僵在半空的手，然后重新抬眸，直视着云丹银泛红的眼睛。

　　那双冰雪似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完整地映出了云丹银此刻的模样——
　　乱翘的卷发，涨红的脸颊，委屈又倔强的眼神。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脏的位置蔓延而出，不过转瞬即逝。

　　“并不是。”他说，不过具体原因他说不上来，因为他还没学到。

　　云丹银气得“哼”了一声。

　　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一而，再而三地用冷酷的方式，不留情面地排斥和拒绝过？

　　“你——！”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着乌欲，却“你”了半天，说不出下文。

　　指责对方冷漠？可乌欲才学习两天，什么都不懂。

　　发泄自己的委屈？那显得他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但是他就是无能狂怒。

　　乌欲却不再看他，视线投向被夕阳染红的湖面，侧脸在暖金色的余晖中勾勒出冷淡而完美的剪影，长睫垂下，掩去了眸中的思绪。

　　云丹银望着他的侧脸，心情稍稍平静下来。
　　对啊，乌欲还没学完呢？
　　他怎么能要求一个小孩子心性，可能连小孩子心性都没有的人乖乖和他相处呢？

　　啊啊啊，真是气死人了！！！

　　就在这时，云丹银手腕上的星脑轻轻震动了一下，提示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他憋着气，用力点开光屏，是小爸云澈发来的消息，语气简洁：「带小欲来书房一趟。」

　　这条消息像一盆冷水，打断了两人之间僵持到近乎凝固的气氛。

　　他偏头不如看乌欲，闷不吭声地在前面带路。

　　乌欲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书房里，云澈已经泡好了两杯舒缓安神的草本茶，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见到两人前一后进来，一个气鼓鼓像只河豚，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但并未多问。

　　“坐吧。”他示意两人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小欲，这两天的学习应该让你有了对人类社会的初步了解吧，”云澈开门见山，语气温和，“接下来，除了学习，还有实践和体验，丹银会协助你进行这部分。明天开始，你们可以去到外面，参与简单的社交活动。”

　　云丹银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软椅的扶手，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闷闷不乐，没吭声。

　　云澈的目光在云丹银明显闹别扭的侧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转向乌欲，语气稍转严肃：“另外，有一件事需要提前告知你，关于你的伴生体。”

　　伴生体？

　　云丹银猛地抬起头，也暂时忘了生气。
　　什么东西？

　　乌欲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安静地等待云澈的下一句话。

　　云澈：“树塔大人到时候会让你和伴生体分开一段时间，让伴生体回到树塔温养一段时间。”

　　送回树塔？温养？

　　云丹银听得云里雾里，但伴生体这个词，激起了他的好奇。

　　他偷偷打量着乌欲，发现对方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小爸的话。

　　难道……
　　那个伴生体对乌欲来说，很重要吗？

　　“好了，今天就这样。”云澈没有继续深入解释的意思，结束了谈话，“丹银，带乌欲去用晚餐吧，后面工作忙，我就不回来了。”

　　云丹银“哦”了一声。

　　离开书房后，云澈也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云丹银心里的好奇像被羽毛不断搔刮，痒得厉害，便偷偷用眼角余光瞥着身旁的乌欲。

　　对方似乎因为那个伴生体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思绪。
　　周身冰冷的排斥感，好像比刚才淡了一些。

　　晚餐时，气氛依旧沉默。
　　云丹银几次三番想开口，问问那个伴生体到底是什么？

　　会不会和他疏离自己有关系？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有点发堵，还有点莫名的……恐慌。

　　而乌欲则在出了书房门后便进了房间，根本没出来。

　　深夜，云丹银毫无睡意。
　　他关掉房间的灯，只留下星脑屏幕幽幽的蓝白色的光，开始认真地搜索所有关于伴生体的信息。

　　星网上的相关信息比他想象中还要稀少，但大多都隐约指向一个共同点：
　　伴生体，对于其主体而言，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伴侣。

　　【伴侣】

　　云丹银盯着这两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传来一阵闷闷的钝痛。

　　那绝对不行的！
　　树塔既然让乌欲来到他家，那肯定就是他老婆！
　　怎么能让一个所谓的伴生体取代呢？

　　况且……
　　伴侣又不是只能有一个人！
　　他是死也不会当小三的！

　　不甘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他觉得房间里有些闷热，又有些发冷。

　　他关了星脑，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算那破伴生体真是伴侣，但是需要温养，那就说明是个弱鸡罢了。

　　另一头，乌欲的房间里。

　　星脑被随意放在桌子上，屏幕早已熄灭，在昏暗中泛着金属冷光。

　　乌欲没有睡，甚至没有换上睡衣，依旧穿着那身便服，静静地站在窗前。

　　大量知识进入大脑后，形成了一个和平又温暖的精神世界。

　　唇角微微勾起——
　　他可是树塔大人亲自认证的，有史以来最聪明的孩子！

　　只是他有点讨厌学习。
　　学习使他疲惫。

　　他使用重新焕发后的脑袋凝望窗外的月色，神思放空。

　　他没开房间里的灯，房间里只有窗外庭院里的地灯散发出的微弱的光透进来，勉强照亮他半边清瘦的侧影，另一半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他手中，再次捧着那颗覆盖着白色绒毛的蛋，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那些绒毛。

　　忽地，乌欲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微凉的蛋壳上，闭上了眼睛，长睫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

　　他能感觉到蛋壳内那股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脉动，与他自己的意识产生着某种奇特的共鸣。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银灰色的眼眸中映出外面星星点点的灯火。

　　想到今天加班加点学习完成的内容——
　　乌欲冰棱棱的眸子罕见地挂上奇异的亮彩。

　　“原来……”乌欲对着掌心中的蛋，用极低的气音呢喃，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确认什么，“不止可以有一个伴侣。”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蛋壳上划了一下，带着一点嗔怪和谴责：“你骗我。”

　　他话音刚落，掌心中的蛋微弱地亮了一下，不过快得像是错觉。

　　乌欲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所有思绪，然后才换掉衣服躺下，面对窗户的方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