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欲》疯勒鸦

1、地点：米米西斯

　　01

　　午后的金黄色阳光透过落地窗，温暖地铺在木地板上。

　　云丹银抱着怀里那只新买的小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熊耳朵上软软的绒毛，力道有些重，几乎要将那绒毛揪下一撮来。
　　他盘腿陷在柔软的沙发深处，一双圆圆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某种近乎灼热的迫切期待，一眨不眨地黏在窗外的身影上，试图穿透那些层层叠叠的花叶缝隙，看清来人的模样。

　　那人正由机器小管家引领，穿过庭院里修葺漂亮的花廊，朝客厅缓缓走来。

　　来人步伐很稳，不疾不徐，隔着摇曳的花影，能瞧见一个挺拔修长的轮廓。

　　“小爸，”云丹银忽然急切开口，声音因为压着兴奋而显得有些变调，带着十足孩子气的好奇，“他就是树塔孕育出来的新野人吗？”

　　话一脱口，云丹银立刻心虚地抿住嘴唇，手指绞紧了小熊的耳朵。

　　该死的，嘴快了。

　　空气中静默了一秒，仿佛连阳光流淌的速度都缓了下来。随后，一旁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是云丹银的小爸——云澈。
　　他的目光落在心虚不已的云丹银身上。

　　“不是野人，丹银。”云澈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纠正着他话里那份不自觉的冒犯，“是人类，由树塔直接孕育的人类。虽然生理年龄与你相仿，但社会认知和情感模式近乎初生，还是一个需要耐心引导的孩子……”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儿子骤然发亮，几乎要迸出小星星的眼睛，心头那点无奈更重了，语气不由加重几分，补充道：“……记住，不要把你那些从星网上学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教给小欲。
　　他是来学习如何当人的，不是和你学习捣蛋的。”

　　如果不是云丹银的哥哥云丹凌最近进行收容工作，实在抽不开身……

　　云澈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已经开始脑内风暴的小儿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云丹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脊背瞬间绷直，又迅速塌软下去，蔫头耷脑地瘪着嘴，眼神飘忽，小声嘟囔了句：“我哪有……我才不会……”

　　这话属于不打自招，欲盖弥彰。

　　云澈：“……”
　　他就知道。

　　云丹银那点隐秘的雀跃的带着粉色泡泡的小心思，简直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还是加粗闪光的那种。

　　就在这时，客厅的门被轻轻推开，门扉上方的水晶风铃受到扰动，发出一串清脆空灵的细响，打破了室内的气氛。

　　光随着敞开的门扉，如墨般流淌进来。

　　最先闯入云丹银视野的，是一截瓷白瘦韧的腕骨，以及一只骨节分明，修长且指尖泛着淡淡粉色的手。

　　那只手漂亮得有些过分，每一根线条都流畅优美，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带着一种易碎又冰冷的美感。

　　云丹银的呼吸陡然一滞，视线着急忙慌，近乎贪婪地沿着那只手向上攀爬。

　　来人逆着光，身形轮廓被勾勒出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仿佛他自身就是光源的一部分。

　　待他完全踏入室内，光线沉淀下来，云丹银才真正看清他的全貌。

　　呼吸在那一刻微不可察地停滞了，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树塔孕育的【完美】早有耳闻。
　　但当这份【完美】具象化地呈现在眼前时，冲击力依旧超乎想象。

　　那是一种超越性别界定，剔除所有冗余细节，极具侵略性的美丽。

　　黑发如墨，衬得露出的皮肤如雪一般白皙，眉眼如画，精致得宛若树塔精心雕琢而成，眼尾天然带着一丝上挑的弧度。

　　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出小片淡淡的阴影。

　　当他抬眸看过来时，那双眼睛的颜色是银灰色的，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覆盖着大雪的冰湖，带着不自觉的疏离。

　　他身量挺高，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修身长裤。

　　云丹银认得这身衣服——
　　上周小爸带他去那位设计师朋友新开的店里挑的，当时还让他试了尺码。

　　他原本以为另一套是给云丹凌准备的，为此还不高兴地腹诽了好久。

　　结果……

　　此刻，这套衣服穿在来人身上，竟服帖得仿佛量身定制，将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好漂亮的老婆！

　　两个人这算不算穿了同款？

　　云丹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咚咚”狂跳，撞得耳膜都在鼓噪。

　　他一边懊恼自己早上怎么就不穿那件衣服呢，一边又仗着对方视线并未直接落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用目光描摹着来人的每一寸。

　　从线条优美而略显冷淡的下颌，到衬衫领口上方那一小片白皙的脖颈，再到略显单薄却线条漂亮的肩膀，最后是垂在身侧，那双堪称艺术品的手。

　　一个驻扎已久却又常思常新，在他脑海里盘旋发酵了无数个日夜的念头，再一次随着剧烈的心跳野蛮生长——

　　星网上有人说过，树塔会为自己孕育的人类挑选伴侣。

　　匹配度甚至无需经过人工石的测算。

　　树塔直接选择让他们家来引导和教育这位新生人类，这是否意味着……意味着某种暗示？

　　是不是说明……

　　是不是说明…

　　这难道就是……命中注定……

　　云丹银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猛地将半张脸埋进小熊柔软的肚皮里，用力蹭了蹭，试图压下嘴角那抹压也压不住，傻气十足的笑。

　　“嘿嘿…嘿嘿嘿……”

　　“丹银。”

　　“丹银？”

　　“云丹银！”

　　小爸略带警告和无奈的声音，倏地戳破了他周围不断膨胀的粉红色幻想泡泡。

　　云丹银浑身一激灵，茫然抬头，嘴角还残留着未来得及收起的弧度：“啊？小爸？怎么了？”

　　云澈用一种“没眼看”又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了他一下，随即换上温和而客气的语调，对已经坐下的乌欲说：“小欲，路上辛苦了。这是云丹银，我的小儿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会主要负责带你熟悉米米西斯的环境，协助你进行一些基础的社会实践。
　　丹银性子……比较活泼，如果有什么冒犯或者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你随时可以告诉我，或者直接拒绝他。”

　　乌欲的目光缓缓移到了云丹银身上。
　　那眼神很淡，淡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波澜，漠然地扫过云丹银涨红的脸，亮得过分的眼睛，以及他怀里那只被蹂躏得有点变形的小熊。

　　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没有好奇，没有羞涩，没有初次见面的局促或礼貌性的友善。

　　只有一片冷漠与疏离。

　　不过，与其说是刻意为之的冷漠，不如说——
　　乌欲此刻的状态，更像一张过分洁白，尚未沾染任何色彩的白纸。

　　他还不懂得如何应对外界投来的情绪，尤其是云丹银这种过分炽热的目光。

　　他无法做出恰当的回应。

　　况且树塔大人说过要他跟着其他属地的人类学习，再回到自己的属地发展。

　　他是新属地格列耶尔斯的老大。
　　老大不能丢面。

　　而且……
　　眼前这个有着蓬松金棕色卷发的少年，情绪和脸色变来变去。

　　有点……
　　吓人。

　　乌欲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指尖。

　　在云澈说完后，乌欲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唇线抿得平直，吝于吐出一个音节。

　　最后，缓缓移开看着云丹银的目光。

　　云丹银满腔沸腾的热络以及无数打好腹稿的欢迎词，还有那些雀跃的遐想，被乌欲毫无波澜甚至无视的态度瞬间浇熄了大半。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一种混合着失落窘迫，以及一点点不服气的情绪，悄悄在心口拧成了一个硬邦邦的小疙瘩。

　　云澈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是刻意无视了小儿子那复杂翻涌的心绪。

　　他转向乌欲，语气温和地交代了一些日常安排和生活细节。
　　乌欲依旧是淡淡点头，偶尔淡淡“嗯”一声。

　　随即，云澈又对明显开始神游天外的云丹银叮嘱了几句“友好相处”，“注意分寸”，“别打扰小欲学习”之类的话，并明确告知最近一周他都会不定时回来抽查。

　　云丹银心不在焉地“哦”了两声，在听见小爸还不走，明显的不爽，但目光还黏在乌欲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

　　什么让两人独处的话全是假的，分明就是怀疑他。

　　小爸真是年纪大了，操心太多。
　　他们可是树塔钦定的一对儿呢！

　　很快，云澈便以还有工作要处理为由离开了客厅。

　　充满阳光和花木清香的客厅里，只剩下云丹银，和安静的乌欲。

　　气氛有一瞬间凝滞般的安静。
　　云丹银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点什么打破僵局——

　　乌欲却在他开口前，毫无预兆地转过身，迈开那双裹在黑色长裤里的长腿，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着楼梯走去，仿佛身后那个抱着小熊，眼巴巴望着他的少年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云丹银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毫不留恋地上了楼，消失在转角处。

　　他眼睛蓦地瞪圆了，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和浓浓的委屈。

　　“……什，什么嘛？”他抱着小熊，把自己狠狠摔回沙发深处，沙发垫发出沉闷的抗议声。

　　他闷闷地踢了踢腿，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抱怨，“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这么没礼貌，白长那么好看一张脸了！哼……”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看着自己的那双冰冷的眼睛。
　　云丹银心头那股不得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卷发，猛地掏出腕式星脑，点开最常联系的好友群，手指翻飞，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吐槽。

　　消息发出去，他抱着小熊在沙发上滚了两圈，等着朋友的回应。

　　果然，几秒后，星脑震动，一连串的消息爆炸般涌了进来。

　　朋友先是发来一串巨大的问号，紧接着是几乎能透过文字感受到的尖叫——

　　「你说什么！！！你有伴侣了？！」
　　「卧槽槽槽槽！云丹银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给树塔献祭了什么？说！」
　　「凭什么！凭什么你小子能撞上这种传说中的好事！匹配度高吗？经过属地同意和人工石验证了吗？流程走到哪一步了？」
　　「啊啊啊啊啊我不信！除非你发照片！现在！立刻！马上！」
　　「嫉妒使我面目全非！我要去你家门口蹲守！我要亲眼看看树塔孕育的人类长什么样！」
　　「……」

　　看着屏幕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羡慕嫉妒恨，云丹银原本蔫嗒嗒的心情，骤然好了不少，嘴角不由自主地又翘了起来。

　　然后又冷静地自圆其说为什么乌欲对他这么冷淡的缘由。

　　虽然乌欲现在冷冰冰的，但那是因为他刚出生啊，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他还生气，完全就是自己的错嘛。

　　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了。
　　这么一想，云丹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