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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院的未寄信与旧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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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刺破车厢的嘈杂,林砚扶着老头往车门走,人流像退潮似的往两边晃了晃,竟莫名给他们让开半条窄道。老头脚步虚浮得厉害,每一步都踩得轻飘飘的,枯瘦的手死死攥着藏青布包,指节扣得发白,另一只手搭在林砚胳膊上时,掌心的凉意混着汗湿,透过薄外套渗进来,抖得不成样子,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出了地铁站,晚风吹散了车厢里闷得发稠的热气,裹着点初秋的清冽,吹得人鼻尖发痒。老头住的老巷离地铁站不过百米,拐过两个爬满旧广告的街角就到了。巷子窄得只能容两人并行,两旁的老砖房挨得密不透风,墙面上爬满枯萎的爬山虎藤,干硬的藤蔓缠着斑驳的砖墙,像是拼尽全力攥着不肯散场的旧时光。墙根下堆着些落灰的旧物件,缺腿的木凳、锈迹斑斑的铁桶、褪了色的竹篮,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巷子里的路灯是老式白炽灯泡,昏黄的光打在地面上,投出歪歪扭扭的长影,晚风扫过墙头的枯草,沙沙声里混着远处老槐树下传来的棋声、笑声,慢得让人忘了刚才地铁里的拥挤烦躁。
“就是这儿了。”老头指着巷子深处那栋青砖黛瓦的老院,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院里的草木。院门口的木门褪成了浅棕,漆皮大块大块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纹理,门环是黄铜的,锈得发乌,碰一下都能发出“吱呀”的闷响。门框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红纸泛得发灰,边角卷着翘,“平安顺遂”四个字被雨水泡得模糊,却仍透着当年的盼头。院子里的槐树叶落了满地,被晚风卷着滚到门口,沾着些泥土,像是在静静等归人。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混着旧木头的沉味扑面而来,还裹着点隐约的皂角香,是老头常年用的老肥皂味道。院子不大,也就十几平米,靠墙摆着张磨得发亮的竹椅,椅背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缝着块浅蓝补丁,针脚和老头布包上的很像,该是老太太生前缝的。竹椅旁是个掉漆的木盆,盆沿磕了个缺口,里面还盛着半盆清水,飘着两片槐树叶,该是早上浇花剩下的。最惹眼的是院角那棵老槐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皲裂得厉害,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屋顶,叶子落了大半,只剩零星几片挂在枝头,风一吹就晃悠悠往下坠,落在地面的落叶上,轻得没声响。
“这院子,我跟老婆子住了四十三年。”老头松开林砚的胳膊,脚步慢腾腾挪到竹椅旁,指尖轻轻摸着椅背上的蓝布衫,指腹蹭过补丁的针脚,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当年我穷,住的还是土坯房,她从城里跟着我来,没穿件像样的衣裳,没吃顿顺口的饭,却从没跟我抱怨过一句。她最喜欢这棵槐树,每年开花的时候,天不亮就爬起来摘槐花,蒸馒头、做槐花饼,香得整条巷子都能闻见。那时候孩子小,围着灶台转,她笑着给我们分饼,自己却只啃个白面馒头。”
林砚站在院子中央,右眼的酸涩感又悄悄涌上来,视线扫过院角时,眼前忽然浮起淡淡的光影——是老头和老太太年轻时的模样:二十出头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褂子,肩膀宽宽的,脸上带着青涩的憨笑,正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女人扎着乌黑的麻花辫,碎花衫洗得透亮,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米汤,快步迎上去,眼里满是心疼,伸手帮他拍掉身上的土。后来光影变了,两人蹲在槐树下,一起给刚栽的月季松土,老太太手把手教他扶花苗,阳光洒在两人脸上,暖得晃眼;再后来,孩子长大了,搬去了城里,两人坐在竹椅上,靠着彼此看夕阳,老头给老太太剥橘子,橘子瓣递到她嘴边时,她笑着咬了一半,又塞回他手里……
这些细碎的温暖回忆,都藏在老头那团红光的缝隙里,被三年的遗憾压得死死的,连一点光亮都透不出来。林砚攥了攥口袋里的半截围巾,羊绒线的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想起小时候外婆也总在槐树下,给他剥糖吃,说“暖乎乎的东西,能解心里的堵”。
“进来坐吧,屋里乱,别嫌弃。”老头转身往屋里走,脚步比刚才稳了些,像是踩在熟悉的旧时光里,心里多了点踏实。屋里没开灯,昏暗暗的,借着窗外的月光能看清陈设: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摆在中央,桌面磨得发亮,铺着块蓝白格子桌布,边角磨得起了毛,桌角放着个掉漆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劳动模范”四个红漆字,漆掉了大半,只剩模糊的轮廓。靠墙的五斗柜是深棕色的,柜门上的铜拉手锈得发暗,贴在上面的全家福已经泛黄,照片上的老头头发还黑着,老太太笑着靠在他肩头,中间站着一对年轻男女,姑娘扎着和老太太当年一样的麻花辫,小伙子穿着西装,笑得精神——该是他们的儿女。柜顶上摆着个旧收音机,外壳掉了漆,却擦得干净,旁边还放着个玻璃罐,罐子里装着些晒干的槐花,透着淡淡的香。
老头摸黑拉开灯绳,昏黄的灯泡亮起来,把屋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把布包轻轻放在桌上,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里面的东西,然后慢慢拉开拉链,把里面的物件一一拿出来:最上面是那张黑白照片,老太太的麻花辫梳得整齐,塑料发卡泛着旧光,笑起来的梨涡浅浅的,眼神软得像水;照片下面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信纸是最普通的稿纸,已经泛黄发脆,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卷了边,有些地方还沾着淡淡的泪痕,看得出来被翻看了无数次;最底下除了那块绣着“平安”的蓝布手帕,还有个铁皮小盒子,盒子上印着褪色的牡丹花,扣得紧紧的。
“这些信,都是我后来写的,写了三年,一封都没寄出去,也没敢念给她听。”老头拿起那沓信纸,指尖抖得厉害,刚碰到纸边,就像触电似的顿了顿,眼里泛起红,“她走后,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心里堵得慌,就坐在桌前写信,跟她说巷子里的事,跟她说孩子的近况,跟她说我有多后悔……可每次对着她的照片,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我怕她怪我,怪我当年脾气倔,怪我把外面的火气撒在她身上,怪我连最后一句软话都没说。”
他慢慢打开铁皮盒子,里面装着些零碎的小物件:几颗裹着透明糖纸的水果糖,糖纸已经褪色发皱,却没破损;一枚银色的小发夹,夹口锈了,上面的小珍珠掉了一颗;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根,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出“革命”两个字;还有一张两人刚结婚时的合影,照片是黑白的,老头穿着中山装,老太太挽着他的胳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幸福。
“这糖是当年我跟她处对象时买的,她爱吃甜,却总舍不得多吃,每次都留两颗给我;这发夹是孩子第一次发工资给她买的,她戴了好几年,舍不得摘;这电影票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看的,那时候穷,凑了好久的钱才敢去,她笑了一路,说这辈子值了……”老头拿起一颗糖,指尖蹭着糖纸,声音抖得不成样,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砸在桌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可我偏偏,把最该对她说的话,咽到了现在。”
林砚坐在对面的木凳上,凳面硌得慌,却没心思动。他看着老头手里的旧物件,看着那沓沉甸甸的信纸,看着他头顶依旧刺眼的红光,心里的涩意像潮水似的涌上来。他想起外婆走后,自己也总对着她的照片发呆,想说的话堆了一肚子,却一句都喊不出口,那种堵在心里的疼,他比谁都懂。
“大爷,”林砚轻声开口,声音放得很柔,怕惊了老头的情绪,“心里的话藏久了,会像石头似的压着,喘不过气。跟她说吧,她在等你这句话呢。”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里满是迷茫和不安,像个没主意的孩子:“她真的会等吗?她真的不怪我吗?我那天吼得那么凶,她肯定寒心了……”
“不会的。”林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桌上老太太的照片上,照片上的人笑得温和,眼里满是包容,“她跟着你苦了一辈子,心里装的全是你,怎么会怪你?她只是遗憾,没等到你那句对不起,没等到你跟她好好说说话。”
老头沉默了很久,嘴唇反复翕动着,像是在心里把想说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窗外的晚风刮得槐树叶沙沙响,屋里的灯泡晃了晃,昏黄的光落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映出眼底的挣扎和期盼。过了足足五分钟,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擦干脸上的眼泪,把所有的信纸都摊在桌上,一张一张理整齐,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老太太的黑白照片,放在信纸正中间,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的脸颊,像是在跟爱人对视,声音轻得像耳语:“老婆子,我跟你说说话,你好好听听,好不好?”
说完,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慢慢展开,信纸边缘已经磨得发毛,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被眼泪晕开,墨痕糊了一片,却能看清每一个字里的思念。
“老婆子,今天是你走后的第一百天,天刚亮我就去看你了,给你带了你爱吃的桂花糕,放在坟前,风一吹,香得很,跟你做的一个味。以前你在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给我盖被子,我睡觉爱踢被子,你总半夜起来看我,现在没人管我了,我总冻得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你。”
念到这里,老头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了“睡不着”三个字,他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念。
“老婆子,昨天孩子回来给你上坟,说城里的日子挺好,让我搬过去跟他们住,我没去。这院子有你留下的味道,槐树下有我们一起栽的月季,桌台上有你用惯的搪瓷杯,我舍不得走。我跟孩子说,你以前最喜欢坐在竹椅上晒太阳,说院子里的风都比城里暖,孩子听了,也红了眼。”
“老婆子,我胃好多了,听你的话,每天都按时吃三顿饭,也不跟工地上的人吵架了,遇事都好好说。上次工头跟我道歉,说当年不该跟我闹矛盾,我跟他说,都过去了,没必要揪着不放。我现在才懂,你以前总跟我说‘退一步海阔天空’,是对的,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没来得及跟你说句软话。”
“老婆子,巷口的槐花又开了,我摘了点蒸馒头,按你教我的做法,放了点糖,可怎么吃都没你做的香。我知道,是少了你的味道。以前你蒸槐花馒头,总先给我掰一块热乎的,说‘刚出锅的,暖胃’,现在我自己蒸,掰一块放嘴里,却觉得凉得慌,心里空落落的。”
一封封信念下去,老头的声音从最初的哽咽发抖,慢慢变得平静,到最后满是温柔,眼里的迷茫和不安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深深的、化不开的思念。他念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说快了,就把心里的话漏了。屋里静得能听见灯泡的轻微嗡鸣,他的声音在空气中慢慢散开,裹着窗外的风声,裹着屋里的旧木头味,暖得让人鼻头发酸。
林砚坐在对面,一直没说话,只是偶尔递张纸巾给老头。他的目光落在老头头顶的红光上,那团烧得发烫、几乎要灼人的红光,随着一封封信念出,慢慢变弱,刺眼的红色渐渐褪成浅红,再变成淡粉,光里的记忆碎片也悄悄变了——不再是老太太摔倒在瓷砖上的刺眼画面,不再是老头满脸怒火吼人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两人一起在槐树下摘槐花的场景,是老太太给老头缝补丁的画面,是两人靠着竹椅看夕阳的温暖片段,那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泛着淡淡的暖黄色光芒,像老电影里的镜头,温柔得不像话。
当最后一封信念完,老头放下信纸,双手轻轻捧着老太太的照片,额头抵在照片上,声音轻得像叹息:“老婆子,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吼你,不该跟你发脾气,不该把外面的委屈撒在你身上。我知道,你熬粥是为了我好,你织手帕是盼我平安,是我不懂事,是我太倔。这三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想跟你说这句对不起,想再吃一碗你熬的热粥,想再跟你一起坐在槐树下晒太阳。要是有下辈子,我还跟你在一起,好好对你,再也不跟你吵架,再也不让你受委屈,把这辈子欠你的,都补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里突然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连窗外的风声都停了,只有灯泡的嗡鸣轻轻飘着。老头头顶的红光猛地闪了一下,亮得晃眼,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淡粉的光渐渐变浅,变成透明,最后彻底消散在空气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老头愣住了,怔怔地抬起头,眼神放空,像是在盯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过了几秒,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满是释然和安心,眼泪又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却不再是之前的悲伤和悔恨,而是松快的、踏实的泪,砸在桌面上,溅起的水花像是带着暖意。
“我……我好像看见她了。”老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眼里却亮得惊人,像是藏了星星,“她穿着那件碎花衫,扎着麻花辫,跟以前一样好看。她笑着跟我说,不怪我,说她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还说……还说她在那边挺好的,桂花糕留了我的份,让我别惦记,好好照顾自己。”
他伸出手,像是在轻轻触碰老太太的脸颊,指尖悬在半空,动作温柔得不像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整个人像是卸下了压在肩上三年的千斤重担,肩膀挺直了不少,之前佝偻的背也舒展了些,眼里的疲惫和痛苦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平静和温暖,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
林砚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暖透了,右眼的酸涩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清爽的暖意,顺着眼眶漫到心里,堵在胸口的闷意也消散了大半。他下意识地抬手,看向自己的遗憾值——那团鲜红的“99”依旧悬在那里,却比之前淡了些许,不再是那种沉得压人的红,像是被风吹散了一点戾气,红色里透着点隐约的暖,心里的那块石头,像是也松动了一丝缝隙,没那么沉了。
原来,帮别人解开遗憾,真的能让自己的执念也松动几分。外婆当年说“帮人解结,也是帮自己渡劫”,原来不是随口说说。林砚攥了攥口袋里的半截围巾,羊绒线的暖意裹着掌心,像是外婆在轻轻拍他的手,告诉他“做得好”。
老头又对着照片说了会儿话,语气里满是温柔,像是在跟爱人日常聊天,说巷子里王大爷的棋艺又进步了,说隔壁的小猫又来偷喝院子里的水,说孩子上周打电话说孙子考了满分,还说等明年槐花开了,就摘点寄给城里的孩子,让他们也尝尝老家的味道。他说得很慢,眼里满是光亮,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似的,身上的疲惫和沉重彻底消失,只剩岁月沉淀后的平静。
林砚坐在旁边,安静地陪着他,偶尔应一声,没多说什么。他知道,此刻的老头,正跟心里的爱人好好告别,跟过去的遗憾好好和解,这些话,他憋了三年,终于说出口了。
天色越来越暗,巷子里的棋声和笑声渐渐散了,只剩下晚风扫过树叶的沙沙声。老头终于站起身,把桌上的信纸、照片、手帕一一收回布包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珍藏世间最珍贵的宝贝,然后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老太太的念想。
“小伙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老头走到林砚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沉,久久没直起来,声音里满是感激,“要是没有你,我这辈子都带着这个遗憾走,到了那边也没脸见她。你是好人,是老天爷派来帮我的。”
林砚赶紧伸手扶起他,力道放得很轻,怕碰疼了他枯瘦的胳膊:“大爷,不用谢,我只是做了该做的。您心里的结解开了,睡得踏实了,比啥都强。”
老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林砚打断了,他知道老头想说啥,无非是想给点报酬,可他帮人解遗憾,从来不是为了钱,只是不想再有人像自己这样,被遗憾困一辈子。
送林砚到巷口时,老头突然转身往院里跑,跑得比刚才快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没过多久,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跑出来,硬塞到林砚手里:“这是我今天蒸的槐花馒头,按老婆子的做法做的,你带回去尝尝,热乎的,暖胃。”
油纸包很沉,透着淡淡的槐花香,还带着点余温,顺着掌心漫上来,暖得人心里发颤。林砚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轻声说:“谢谢大爷,那我不客气了。”
“客气啥,都是自家做的。”老头笑了笑,眼里满是真诚,“以后要是有空,常来巷子里坐坐,我给你熬粥,跟你说说我跟老婆子年轻时候的事,都是开心的事。”
林砚点头答应,跟老头道别后,转身往巷外走。晚风里的槐花香越来越浓,混着手里油纸包的暖意,心里的闷意彻底散了,脚步也轻快了不少。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头还站在院门口,朝着他的方向挥手,头顶没有了刺眼的红光,整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轻松自在。林砚也朝他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往前走,手里的槐花馒头暖着掌心,心里也暖乎乎的。
走到巷口的拐角处,林砚忍不住咬了一口馒头,槐花的清甜混着面香,在嘴里散开,暖得人喉咙发紧。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也总在槐花开的时候蒸槐花馒头,掰一块热乎的递到他手里,说“砚砚多吃点,长高高”,那时候的馒头香,跟现在手里的,一模一样。眼泪突然涌上来,却不是悲伤,而是暖的,是松快的。
刚走没几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林砚停下脚步,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短信,发件人没有备注,号码也很陌生,内容很短,却透着说不尽的急切:“我知道你能帮人解遗憾,求你帮帮我。我儿子高考前跟我吵了架,说再也不回这个家,可他上个月出了意外,走了,到最后,我都没跟他说句‘爸妈不怪你’。”
林砚盯着短信看了很久,指尖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短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似的扎在心上,他能想象到发件人此刻的心情,那种悔恨和痛苦,他太懂了。
他抬头看向四周,夜色渐浓,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路灯投出长长的影子,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却看不清是谁发来的短信。可他心里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坚定——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遗憾,他都想帮一把,就像外婆当年帮别人那样,就像自己帮老头那样。
或许,帮更多人解开遗憾,自己那卡在“99”的执念,总有一天能彻底清零,能跟外婆好好说句“对不起”,能告诉外婆,他很想她。
林砚攥紧手机,把油纸包抱在怀里,转身朝着短信里没说的未知方向,慢慢走去。晚风依旧温柔,月光挂在天上,亮得清澈,像是在为他指引方向,也像是在告诉那些被遗憾困住的人,总有希望,总有和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