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属于你我的并盛 ...
-
天雾蒙蒙的亮了起来，几颗星子倔强的闪着光。
樱井坐在窗前，认真的抄着云雀给的棋谱，全神贯注，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这一件事情而已，院子里绽放的花，落在窗棂上几缕流光，扫过树梢的风，都没有意义。
直到棋谱翻到最后一页，樱井才慢慢放下了笔。
剪了几枝早开的梅花插在桌上的花瓶里。做好了丰盛的早餐，房间昨天刚刚打扫过。阳子小姐和弗兰还在梦里。天边，太阳才露出了几分，火红色的暖意被青黑色的云层扑灭。
从日出到日落，十二个小时，七百二十分钟，四万三千二百秒。
樱井茫然的站在窗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好像回到家中以后，樱井一直处在不知所措的状态里。
但樱井知道要坚强起来。樱井不许自己思考藤原的事情，认真的照顾弗兰和阳子小姐，礼貌的附和着同学们的玩笑，热心的帮助为数不多的朋友。
但是，独自一人的樱井，总是一闭上眼睛就会沉入无尽的噩梦中，就像现在。
樱井披上外套，小心翼翼的合上门后，走上了并盛的大街。
沿街路灯燃烧的灯光如同临谢的春花，颓靡无力，全世界都在等待太阳升起，等待万丈光芒。
清扫街道的清洁工，打开邮箱的邮递员，早起匆匆的旅人，一家人张罗着开店的商家，24小时不打烊的快餐店，光秃秃的枝丫上挂着的电线，电线杆上的已经模糊的寻物启事……
偶尔会想起樱井霏雪，还是会痛苦，会绝望，会有很多很多疑问，但是也会有依恋有温情有仰慕。无奈的是，即使是现在想起她的时候，苦涩的温情远远多过于后来的伤痛。
樱井会想起父亲离开后，租来的公寓，不久就断了电气。晚上母亲会抱着她坐在桥上，吹着夏天的暖风，看着城市血管里流动的光之河，看远处高楼大厦里明明暗暗的窗；偶尔也会去河边，牵着手躺在无人的河堤上，一起仰望着夏天深邃的夜空，她“阿蓝，家里没有灯火，是因为，我们的灯都在天上哦”，会一起在河岸旁的芦苇丛里抓萤火虫，让它们像星星一样在漆黑的公寓里闪烁……
原来，樱井揉了揉眼睛，她们也曾经有过这样坚信的日子，贫穷，局促，无望的日子。但是因为有樱井霏雪，樱井对于那一年能想起的总是大片的星光，点点的萤光，青草苦涩的香味，蝉声与蛙鸣，被母亲虽然摘下戴在自己辫子上的小红花，夏夜里轻拍在自己身上的扇子，徐旭而来的凉风……
再长大些，樱井才知道，自己曾经被视若珍宝，小心呵护。
曾经想过只要这个人幸福的话，自己什么都可以忍受。所以，即使是发生了那么事情的现在，樱井不愿不敢甚至不知道怎样去憎恨这个人，但是还是觉得委屈，委屈的想哭。
如果自己是大海就好了，樱井想，这样就能毫无抱怨的包容一切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欸？”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阳光穿过幽暗的云层，将万丈光倾泻。
不远处的黑发少年，刚刚跑完步归来，穿了身休闲的运动装，耳机随意的挂在脖子上，黑色的头发微微汗湿，脸色潮红，呼吸微促。像他身后初升的太阳，生机勃勃。
“？”因为久久得不到回答，少年又微微侧了侧头，不耐烦的皱起了眉。
樱井张了张口，无数个理由抵在齿间，“我只是出来买食材”“正好在散步”“家里没有盐了”……那么多，那么多，听起来又礼貌又不会令人产生的负担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樱井想了想，又认真的补充道，“是因为不知道要做什么，我才在这里”。
——但是在这个少年面前，不用这些自以为是的体贴的辞令。
眼前的少年毫不意外的接受了这个答复，转身从路旁的贩卖机里买了两瓶饮料，顺手扔过一瓶给樱井，“这么闲的话，就来下棋”。
指尖传来热度，樱井才发现忘记带手套的双手已经冻得麻木。她满足的抱着发烫的乌龙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后，又轻轻吹了两口气，熨帖的温度里，灵魂像是醒过来一般，樱井笑着点了点头。
樱井跟在云雀身边，像往常一样隔着半步的距离。樱井好笑的发现，以为走了很久很远的路，其实不拐过了两个街角，果然在伤心的时候，时间也会延长呢。等到樱井的思绪从乱七八糟的念头里游荡一圈回来后，她和云雀已经静静的走了一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和云雀在一起时，即使只是沉默的并行，樱井也不会觉得尴尬和失礼。
樱井侧过头看向云雀。
少年侧脸的轮廓越发凌厉，黑色的眼睛里有光。
樱井觉得那不是幽婉的月光，也不是清亮的阳光，硬要形容的话，应该是宝石的冷光，或者刃尖那一点锐光，有种穿透一切的力量。然而这种力量却被微微挑起的狭长的甚至有几分艳丽的眼角敛住了。
凌厉的时候也不免有几分柔和，冷酷的时候总有几分温情。
过于专注于眼前的少年，以至于因为踩到缺了一角的石板，晃晃荡荡就要摔倒，云雀伸手拽了一把，樱井搭着少年的手腕才勉强站稳。
“你到底在看什么？”少年的声音里有几分鄙夷以及丝丝无奈。
“没什么哦”
樱井羞涩的笑了笑，并不回答，转过头，天边的白云轻纱一般弥漫，天空蓝的像是画出来的一般。
两个人又走了几步，樱井伸手拽了拽云雀的胳膊。云雀停下步伐，转过头看向樱井，微微蹙着的眉像是在催促樱井一般。
樱井伸手指了指云雀右耳的耳机，“吶，那个，我能一起听吗？”
云雀脸上一边空白，几乎面无表情，但是瞬间瞪大的眼睛，樱井明白那大概就是惊讶的意思了，大家族的教育总是推崇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自若。莫名的，樱井觉得这样的云雀有种少年的“可爱”。
但因为意识到云雀的“惊讶”，樱井也脸红了起来，果然还是逾越了吧？
“对……”
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完，云雀已经摘下右耳耳机，递给樱井。
“欸？”
“现在，可以好好走路了吗？”
寒风中，脸颊已经比手中的饮料罐还要滚烫。樱井伸手接过耳机，指尖不小心擦过少年的冰凉的手指，不知为何刚刚还肆无忌惮的凝视着云雀，此刻却连正视少年双眼的勇气都消失了。
真是奇怪，樱井想。
戴上耳机，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命运交响曲熟悉的旋律笼罩了樱井所有心绪。
被带到藤原家之后，母亲改嫁藤原之后的最初几年里，樱井霏雪也曾倔强的希望让所有人接受她接受樱井，也曾不顾别人眼光，带着樱井出席过各种聚会，舞会，听过各种演奏。
樱井无数次听过这首交响乐，从旋律上从乐理上理解这首歌曲的伟大以及热泪盈眶，却是第一次被撼动被打动，第一次在熟悉到倒背如流的旋律中触摸到了自己的命运。
云雀从余光里看见，身旁的女孩，黑色的眼眸里，满眼含泪，像月光落在水潭里，清光盈盈，却不肯落下。云雀并不了解草食动物的软弱情绪，也不明白眼前的草食动物为何这样喜欢哭泣，自然也分不清这些泪水的情绪，更不曾想过要去做些什么。
想哭的话，就哭好了。
直到澎湃的旋律归于沉寂，樱井装作若无其事的擦掉眼泪，轻声说“我以为……云雀君会更喜欢莫扎特或者巴赫一些”。
“听贝多芬，就意味着我更喜欢贝多芬？毫不严谨的推导，草食动物”
“HI，确实不够严谨，那云雀君，更喜欢谁呢？”
云雀眯了眯眼睛，有几分嘲讽的笑了笑，“哼，不能不喜欢吗？”
“可以哦。可是云雀君明明很喜欢贝多芬。啊，这首是d小调第9交响曲”，樱井看着少年抿成一条线的唇，毫无戒备的接着说道，“不过云雀君一直在练习大提琴，果然还是更喜欢勃拉姆斯吧”。
“……”
“我比较擅长古筝，但是母……藤原夫人也曾经教过我钢琴哦，五年级的时候还拿过全国比赛的奖项呢，虽然才第三名。说起来，来到并盛后，就都没有再练过了”。
樱井垂下眸，“云雀拉大提琴的样子，又专注又优雅。那个时候还会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和云雀一起弹奏钢琴协奏曲就好了”。
但现在不会奢望这些了。
微微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
一起走过回家的路，一起赏过春天的樱，一起听过夏天的蝉，眺望过山里的晚霞，经过长街的灯，一起下过棋，淋过同一场雨……所以，即使不能一起演奏同一首歌，也不应该觉得遗憾。
“草食动物，同阶里，我是顶尖水准”很平淡的语气，并没有炫耀的意思。
“我知道。”樱井笑了笑，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几分骄傲“因为打架也好，跑步也好，读书也好，大提琴也好，云雀君做任何事情都专注而努力啊”。
云雀并未反驳樱井。
在樱井以为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云雀突然说道，“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关于你想要与我合奏的建议”他微微侧了侧目，“如果你能跟上，草食动物”。
樱井怔怔的看向少年，几乎要迷失在云雀眼中那耀眼到灼人的光芒中，也几乎要习以为常的点头了，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觉得幸福的有些酸涩。
“不行哦。现在的我什么都做不到了。现在的我，不过是靠着云雀君的力量才站在这里”。
樱井知道，正因为是云雀，她才能说出这样毫无自尊的言语，坦然的承认自己的失败和软弱。
往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樱井不曾真正的思考过。但那一定会更辛苦。会为无所依仗而恐惧，会因为肩上的重担哭泣，会在意银行卡里的数字，包装上的价签，会计较付出多少，又回报了多少，会被踩进生活的泥坑里？
樱井不知道。樱井只能默默祈祷，那时的自己，能像当初毫无依仗的母亲那样，即使无能为力，即使看不见希望的星辰，也依然还能为弗兰织出一片苦中作乐的温暖梦境。
“草食动物”
“？”樱井几乎习惯性的看向云雀，莫名的觉得身旁的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些，视线微微上挑2厘米才能像往常一样与他对视。
“哼，做不到？你是打算偷懒吗？”
“才没有……”
“不管你现在又在打算些什么”，云雀停下步伐，凌厉的视线落在樱井的脸上，直直看进樱井的眼睛，他眯眼睛，停顿了片刻，才开口，“说，你会努力跟上我的步伐”。
樱井微微瞪大了眼睛，已经分辨不清那是命令还是劝诱，强忍的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樱井想要摇头，想要说做不到，但凝视着云雀灰蓝色的双眼，那里像是黄昏时灰色的云层遮蔽了苍穹，夕阳的光线一层一层利箭一般穿透云层，灰蓝色的天空里弥漫着金色的光线。
樱井，拒绝不了，大概就像樱花拒绝不了春风一样。
“我……我会努力跟上云雀君的步伐的……”樱井哽咽着断断续续保证。
得到答复的云雀满意的转过了头，忍耐了片刻后，还是不耐烦的说道，“不许哭了”。
也一如既往的毫无作用。
不知不觉就到了云雀大宅，云雀收拾了衣物进了浴室。樱井取出昨天晚上准备好的料理，放进微波炉里热好后，才坐到棋盘前，两个人残局上，云雀已经先走一子，相较于以前直率的棋路，云雀这一步倒显得谨慎，看起来都不像他的风格了。樱井笑了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后，起身去云雀家的后院剪了几只白梅，插进桌上的花瓶里。
等待的时光里，突然觉得困倦了，像是游荡了旅人，回到了家中一样。
云雀擦着头发走进大厅，桌上白梅点点，空气里清香浮动，眼眶发青，又哭了一路的草食动物伏在沙发上扶手上睡得香沉。
云雀嫌弃的扔了条薄毯在樱井身上后，扫了眼樱井落下的棋子，坐到了棋盘前。
只有草食动物才会碍眼的群聚在一起，而群聚在一起后，作为草食动物的个体某种意义上更加弱小了。云雀讨厌弱小的草食动物，也一直觉得站在尸体上才会觉得安心。
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对草食动物发出那样的邀请？无论是没有拒接草食动物的要求还是命令她与自己同行。也许是因为草食动物的事情思考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答案，所以云雀也习惯性的忽略了很多问题。
樱井的那颗棋子，孤零零的落在棋盘中央，像是一座孤岛一般。
云雀脑中迅速的闪过几种两个人对弈的棋路，意识到少则4步，6步，多则20步，甚至是30步，在他现在可以预见的结局里，他都终将因为这一子不可挽回的走向败局。
云雀拾起棋子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能落下。
云雀眯了眯眼睛，又释然的抿了抿唇，手里的棋子落在樱井那颗旁边，敲击着棋盘，发出轻微的吧嗒声，像是一声尘埃落定的长叹，分不出是欣慰还是遗憾。
也许只是因为身边的草食动物总算还有可取之处。例如不自量力的愚勇，例如泛滥的好心，例如偶尔说出的莫名其妙的言语和坚持，例如摆在桌上热好的早餐，例如插在花瓶里的花。
也许只是因为这个世界确实存在一个人无法完成的事情，例如协奏曲，例如眼前这盘棋局。
樱井蓝。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属于你我的并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