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久别的对手（下） ...
-
约定陪坂田先生一起去并盛神社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樱井按照约好的时间去敲坂田先生的门，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樱井猜想坂田先生或许并不在家中，等她和弗兰出了家门走向等公交车的路口时，远远看见堂本和坂田先生站在一辆豪华加长轿车前聊的正欢。
堂本懒懒的招了招手，“慢死了，你们两个。”
樱井牵着弗兰走到车前，对着坂田先生，微微欠身鞠了一躬，“早上好，坂田先生”
坂田先生和蔼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樱井这才转向堂本，“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虽然樱井和弗兰其实比先前约好的时间早到了15分钟，但樱井觉得也并没有申辩的必要。
几个人上车做好，堂本和坂田先生坐在后座，樱井和弗兰自然的坐在中间的位置上。樱和弗兰手拉手靠在座位上认真的听着堂本和坂田先生的谈话，虽然有很对不认同的地方，但是坂田先生的阅历丰富，见闻广博，谈话又幽默而机智，仅仅旁听也有十分有趣，受益匪浅。
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到了神社所在的山脚下。
清风阵阵，时有鸟鸣。
蜿蜒而上的石梯很快隐没在葱郁的绿林和翠竹中，放目远眺，满眼满眼都是绿色，墨绿色的是不知年岁的古松，颜色稍浅些的翠绿是旧竹，大片的新绿是今年抽长的新竹。偶有鸟居的红色的檐角从山腰一片翠绿中露出，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火凤。神社坐落于绿树掩映的山顶，樱井他们下车的时候，宏厚的早课钟声正自山顶逶迤而来，涤荡心肺，几欲洗尽铅华。
“前面有坐缆车的地方。坂田先生的时间很宝贵，我们坐缆车上山吧。”
堂本提议。
樱井愣了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求神问佛讲究的就是心诚意坚。古时很多寺庙都建在深山老林中，信徒经历的山山水水都是他们的自证。我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了也就算了，你们几个小孩儿，坐什么缆车？都给我爬山去。”
堂本无奈的对着樱井使了个眼色，“既然心诚意坚，又需要什么自证？！佛在心中，走路和坐缆车本质上并没有区别，过于追求形式，未免会陷入我执。”
“我陪坂田先生去做缆车吧。”堂本转向已经呆愣住的樱井，安抚性的笑了笑“不过，樱井，你和弗兰去爬山吧，就当做晨练了。”
从头到尾樱井和弗兰的意见都被彻底的忽视，看着堂本和坂田先生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小道上。樱井松了口气，她不打算去深思坂田先生与她置气的理由。
牵着弗兰的手，一级级的攀起石阶来，这是樱井喜欢的。
时日尚早，几无同路人，修竹劲松拥着静谧的石阶像是永无尽头的般的一级级延伸开去，像是永不结束的美梦一般。
樱井给弗兰讲起前些天看看从地方志上看来的并盛神社的历史和传说，弗兰一会儿跑去摘路旁的不知名的野花，一会儿蹑手蹑脚的去扑蝶，要不颠颠的跑到樱井前面，等到樱井近了，就毫无表情的摇起路旁的新竹，清凉的露水落了樱井一身。
孤单和寂寞都是无关的。
两个人走了好一段后，弗兰显然累了，但却什么都不说，樱井蹲下身不顾弗兰的反对，背起了弗兰，所幸离山顶神社也不远了。
随着山势越来越高，石阶也变得越来越陡峭。又走了一小段，樱井发现石阶上零星的撒着几粒胶囊和小药丸，樱井沉思着又走了十几个阶梯，被逐渐陡峭的的漫长石阶挡住视线的平台慢慢能看清了，首先闯入樱井视线的是以奇怪姿势趴在平台上的身影。
樱井一惊，当下放下弗兰，胡乱的弯下腰抓了几粒药丸后跑向了石砌的平台，越往上石阶上越多的药丸，两个药瓶静静的躺在离病人十几阶的阶梯的地方，樱井弯腰捡了起来。
樱井想起电视里无数次演过的，疾病突发的病人通常因为无法控制身体服用药品导致死亡的剧情。她大步跑到病人身旁，跪坐在地上，在确定病人并没有流血摔伤的迹象后，小心翼翼的将趴在地上的病人翻过身来，将他的头部枕在自己的腿上。
——熟悉的脸孔，是之前偶遇过好几次的男生。
虽然脸色和纯色都苍白的如同白纸一般骇人，但短促沉重的呼吸声却让樱井稍稍安心下来。
“水……药……”
男生并没有恢复意识，似乎只是本能的在求救。
樱井快速的扫了眼药瓶上标记的药剂服用量，虽然手抖的厉害，但还是准确无误的从瓶子里倒出药丸，掰开男生的嘴巴，塞了进去。已经追上来的弗兰，体贴的递过他刚拧开的矿泉水，樱井扶着男生的头灌了他几口，帮他咽下药丸。
等到做完这一切，樱井才返现她已经全身都是汗，苦咸的汗水流进眼睛里，眼睛难受的几乎要闭上，她伸出一只手胡乱的抹掉汗水，一只手掏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非常抱歉，小姐，我们的救护车无法抵达您所说的位置，急救飞机也只能降落在神社前的广场上。但我们会派救护人员前去接应你们。您刚刚做得非常正确，现在请您留在病人身旁，安慰他，鼓励他，激起病人的求生意志，求生的意志才是最关键的。最后，请你们不要放弃希望，我们的救护人员马上就会抵达。”
樱井有些慌了，但思路还算清楚“请问您还有没有更有用的建议？我把药品的名称和主治的功能念给您听，麻烦您通过这些查询下病人可能的病症，然后告诉我该怎么办……还有……”
樱井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手里的手机突然被人抽走了，樱井低下头，头还枕在樱井腿上的男生，对已经呆住了的樱井，露出个友善无力，但在樱井看了生机勃勃的的笑容，“她只是个接待员，并不是万能科的医生，你还是不要这样为难她了。”
樱井松了一口气，撑在地上的双手都发软的颤抖着，似乎刚刚在生死之间徘徊的是她一样。
男生将电话贴近耳朵，“你好，我是刚刚的病人。是，是，我刚刚及时的服下了急救药。没有问题的，不需要急救援护了”，他瞅了瞅樱井，眼睛了满是笑意，“是，是，我的确是遇到一位热心人。”
挂断电话后，男生挣扎着坐了起来。樱井和弗兰立即一左一右的扶着他的胳臂帮他坐稳，随后这一大一小也脱力并排坐在阶梯上，几乎同时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男生笑着又灌了两口水。
樱井终于缓过神来了，她看着男生称得上英俊的侧脸，男生的年纪也是前辈的样子，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并没有责备和打探的意思，“前辈，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吧，为什么要独自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呢？如果我和弗兰没有经过这里，又或者前辈的病情恶化，救护人员没有及时赶到……，总觉得是很可怕的事情呢。”
很平常的聊天的样子，但樱井声音里的颤抖还是表露了她的心情。
男生笑了笑，伸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转过头认真的对樱井的说 “谢谢你，以及对不起，刚刚一定吓到你了吧，还有你，小家伙。”
樱井诚实的点了点头，“嗯，确实很害怕，其实现在也还觉得后怕啊。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前辈应该更加珍惜自己吧。”
救护的时候，凭着一股冷静可怕的意念，并不觉得恐怖，但此刻和刚刚还趴在地上的病人并排坐在绿竹掩映的石阶上，对方温柔的笑容，歉然的言语，真挚的感谢……樱井才真的后怕起来，如果没有救回这个人，虽然并不是自己的责任，但是还是无法心安吧。
男生并未开口，只是又歉然的笑了笑后，转头看着曲折的石阶，若有所思。
不远处已经有香客陆陆续续的上山来了，林间淡淡的雾气也开始散了，阳光利利索索的撒了一地。
“我住在神社里，离这里不远。好人做到底，帮人帮到底，麻烦你们送我回家吧。”
虽然是调笑着说出这句话，但是樱井从男生微微发颤的手臂和压在自己身上的重负明白，如果没有自己和弗兰的搀扶，这个人甚至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
“一点也不麻烦哦，我们正要去神社。”樱井轻声的安抚男生。
但是一个有突发病症的病人住在离最近的医院至少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连救护车和急救飞机都无法抵达的神社，大概真的有什么苦衷吧。
三个人的速度极慢，走十几个阶梯，樱井和弗兰都要扶着男生坐下来歇一歇。原本落后的游客纷纷的超越了他们，不时有人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但都被男生礼貌的拒绝了。
进到神社里后，樱井和弗兰在男生的指导下七拐八拐的终于找到了男生的住所。
极其简朴的小院，门前的阶梯旁随意的堆放了花盆，葱郁的矮松，碗大的色泽艳丽的蜀葵和不知名的野花扎堆生长，老旧的大水缸里几枝荷花开的正旺，墙角里的青苔都抽出了细弱的花枝，山风阵阵，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依然有种怡人的凉爽。
小屋环境清雅，适合小住养性，但周边没有什么娱乐设施，也没有什么便利店，交通十分不便。对于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似乎过于寡淡了。
院子正中，年岁颇长的两棵银杏树枝叶繁茂，树下摆了张石桌和三只石凳，樱井和弗兰扶着男生走过去坐下。
“前辈，不需要通知你的家人吗？”樱井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
男生摇了摇头。
樱井便不再问了。她把剩余的药丸和还未喝过的矿泉水掏出来放在石桌上，想了想又翻出随身携带的便签纸，将急救的电话号码以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上面。
“前辈，果然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能搬到医院附近住就最好了。虽然急救电话比我的电话更有用，但是如果前辈需要帮助，可能我做不了什么，但是我会尽力的哦。”
“有没有人说过，你太多管闲事了？”樱井抬起头，看向坐在一旁，微微皱着眉苦笑的男生。她认真的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云雀，想起他微微蹙在一起的眉头，冷淡的神情和淡漠的声调，想起他每次一边说着嫌麻烦的话，一边却又一次次的帮助自己的样子，樱井抑制不住的笑了出来，“没有呢。只是经常会被人说是啰嗦，麻烦之类的。”
“那你可要小心，男人啊，其实都不喜欢整天喋喋不休的女人。”
樱井抿了抿了唇，心想这都是什么样的前辈啊，她也不接男生的话，低下头接着写自己的号码。
“呐，其实……”
樱井抬起来，银杏叶扇形的影子落在男生的脸上和白色的衬衫上，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淡漠。
“两个月前医生我和父母，我的心脏病情已经恶化到了必须动手术的地步，但成功率不足20%，可如果不及时动手术，不仅会错过手术最佳时间，我也活不过半年。”
樱井正在写“0”的笔突地划了出去，在纸上留下常常的痕迹以及一个并不圆满的数字，她愣愣的看向男生，张了张口，尝试了好几次，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安慰的话来，最终只能笨拙怯懦的避开了男生的视线。
男生爽朗的挠了挠头，大概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哈哈，不用浪费脑细胞去想了，安慰的话这一年来听得够多了，不差你这一两句。”
“十七岁之前我还立志继承家族的武术道场，那个时候精力旺盛的甚至建立了个小帮会，在并盛横行霸道。一年前，在一次莫名其妙的心绞痛导致昏迷后，我被告知我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要说继承到场，就连激烈的运动都能要了我的命。父亲关了道场带着我们全家去了美国，因为那里有最好的心脏病专家。”
男生的声音哽咽了，眼圈发红，但是却并没有掉下泪来。
“爸爸一直以武士自居，妈妈是大公司的领导，平时古板又严厉，但在这件事情却都非常软弱。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作为病人的我在安慰他们。这一次，父母又将生死的两难选择交给了我自己。虽然，我其实更想从他们那里知道我该怎么做。”
男生对着樱井笑了笑，“并没有抱怨的意思。但是，说实话，我自己也害怕得快要坚持不住了，20%和80%的战争，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胜负。我很后悔小时候没有吵着要弟弟妹妹。这样至少，我要是不在了，爸爸妈妈还有寄托。”
男生抽过樱井手中的笔和便签纸，“樱井，你叫樱井蓝是吧。我想，我应该还是有些好运的，刚刚发病的时候，我还以为死定了呢。没想到，竟然会遇见你们。我之前一直还在犹疑，到底做不做手术，到底是选择痛快的死还是慢一点的。”男生低下头，撕下樱井写好的第一张便签纸，“但是，我刚刚确定了，我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所以，现在哪怕有0.1%活下去机会，我也会拼死抓住的，更何况我还有五分之一的把握，要死也要死在求生的手术台上——这才是真正的武士该说的话吧。”
樱井抿了抿唇，这一次她没有再躲避男生的视线，而是真诚坚定的看着他“能对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和决定的前辈都是了不起的。如果是我的话，大概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吧。我不敢说前辈的确定是对的，但是无论前辈的决定是什么，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前辈已经赢了，赢了自己，也赢了命运这种东西。”
这次男生被樱井笃定的态度惊到了，短暂的惊讶后，他突然露出一个樱井从未见过的爽朗的笑容，“樱井，你安慰起人来，真的很有一套，战胜命运什么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超厉害的。”
“前辈本来就是超级厉害的。”
男生突然下定决心的松了口气，“嗯，我会尽快回去动手术的。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履行我和后辈的一个约定。那个家伙从7岁开始就跟在我屁股后面，明明打不过我，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来挑战，最严重的时候我打断过他的三根肋骨，第二天他又出现在我家道场上，那时他才10岁。我曾经一度怀疑他不是人类，因为无论是身体、精神还是天赋，他都已经超出人类的范围了，连我爸爸也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斗天才。”
樱井愣住了，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脏，又剧烈的跳动起来，她近乎呆滞的看向还沉浸在回忆里的男生。
他是吉川前辈。
草壁几乎翻遍整个并盛都不曾找到的吉川前辈，他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他在谈论云雀。
“那家伙那几年好像就是为了战胜我而活着，这次回来，发现他竟然还在找我，真是又固执又可怜的家伙。”
男生刷刷的开始在便签纸上书写了起来，樱井只是静静的看着笔尖滑动的轨迹，激动的心情在吉川的描述里，一点点的沉静下来。
“不过他的心情我理解，毕竟被我揍了快10年，想要报复都是很正常的。不过，天才难寻，无论如何，执着于某一个对手和执着于胜负一样，都是武道的大忌，我欠他一场公平的决斗。”
轻描淡写的、胜券在握的、自大自狂的语气和神态。
樱井想，这就是了，所以他们都不是云雀恭弥。
“前辈一定会输的，即使是没有生病的前辈也一样。”不顾男生诧异的神情，樱井又认真又坚定的下了论断。
“因为云雀君已经不是前辈认识的一年前的那个云雀君了，而且和自负的前辈不同，云雀君不惧怕任何对手，也不轻视任何对手。所以，虽然对前辈说这样的话，非常过分，但云雀君一定会赢的。”
樱井思索着，缓慢的整理着脑中的思绪，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对眼前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色的男生说，“但是，我希望前辈不要去找云雀君，至少现在不要去。”
刚刚得出樱井和云雀有着亲密关系的男生，又瞬间推翻了这个结论，他无奈的问“既然你坚信云雀那小子会赢，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决斗，你果然是在虚张声势吧，樱井。”
樱井认真的摇了摇头“前辈刚刚说过了，前辈的身体已经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了，如果前辈在和云雀君的决斗中遭遇了不幸，云雀君会真的被束缚住，我也责怪我自己，最重要的是，前辈不是才说过了要好好的活下去么？我真的很希望前辈能更加珍惜自己，而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去赌。”
“再说了，云雀君追求的并不仅仅是打败前辈你这个人啊，其实我也不清楚啦，但是我想他更想超越的是前辈代表的武力水平和境界吧。所以，如果不是最好状态的学长是不行的哦，战胜了带病的学长对云雀君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哦，这种决斗，不仅不可能实现前辈说的“破执”和“公平”，说不定会成为云雀君的更加可怕的桎梏。”
男生无奈的抚了抚额头，“你就这么确定云雀一定会赢？”
樱井坚定的点了点头，“是的。所以，请前辈带着亏欠云雀君的心情去努力吧，拼死也要让手术成功，然后回到并盛让云雀君真正的战胜你。”
“啊，喂！你也偏心的太过了吧，我可是个病人。一个两个都是奇怪的家伙。”
“我会一直为你祈祷的，祈祷前辈手术成功，祈祷前辈能够长命百岁，每天每天都会的，吉川前辈。”
男生听见樱井这样称呼他，并没有十分惊讶，一副了然的态度，他将写了他国内和国外联系方式的便签纸还给樱井，“虽然我不认同你对我和云雀那小子的评价。但作为你今天救了我的回礼，我这次不会去找他决斗。总觉得樱井你说不定真的是我的福星。”
樱井大大的松了口气，为了吉川、为了云雀也为了自己，她认真拉起吉川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又将自己的右手覆在吉川的额上，“要是能成为前辈的福星，那就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将我的幸运分给前辈了。前辈，无论如何，都请你加油。”
吉川看着樱井黑亮的眼睛，看着樱井满脸担忧的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久别的对手（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