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明火》执墨问山河

4、两难境地

　　午间，食堂爆满，前面的同学百米冲刺，后面的同学望着长到绕圈子的队伍只能深深叹息。

　　洛楠澄、顾泽野和凌煦嘉在人群中艰难地端着餐盘寻找座位，凌煦嘉眼尖地看见一张四人桌上只坐了一个人，“那儿！”

　　他大剌剌把餐盘往桌上“哐当”一放，“嗨，沈大学霸，拼个桌啊。”

　　沈雨眠正埋头吃饭，抬头就撞上凌煦嘉那张毫无心机的灿烂笑脸，紧接着看见他身后走来的洛楠澄和顾泽野，目光在洛楠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冷淡移开，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她没表态，只是加快了进食速度，几口扒完剩下的饭菜，然后端起餐盘，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

　　凌煦嘉耸耸肩，“啧，冷若冰霜，不愧是你的一生之敌啊澄姐。”

　　“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吃你的，糖醋排骨不吃给我。”

　　洛楠澄对沈雨眠的态度并不意外，她们二人虽然没发生过什么正面冲突，但是由于学业上的较劲和性格迥异，关系一直不大好...或者说是沈雨眠单方面看她不顺眼。

　　从凌煦嘉餐盘里无情掠夺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洛楠澄目光无意间扫过斜前方，怔愣了一下。

　　隔着几排座位，一个女生独自坐在角落，低着头，肩膀缩着。

　　身形很像那天在教务室许健华办公室里的那个女生。

　　“哎，你看啥呢？”凌煦嘉顺着洛楠澄的视线瞥了一眼，“那不是商宜吗，我们班的，就坐我斜后桌，性格特内向一女生，平时都没怎么听过她讲话。”

　　顾泽野也看了一眼，没太在意，继续奋力啃他的鸡腿，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洛楠澄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拿起筷子，“哦？她学习怎么样？”

　　凌煦嘉打开了话匣子，压低声音，“还不错，但肯定比你差远了。听说家里特别困难，父母好像身体都不好，她上学纯靠奖学金和助学金撑着。不过最近挺奇怪的......”

　　洛楠澄握着筷子，感觉喉咙有些发紧，“怎么奇怪？”

　　“按理说，她成绩一直挺稳的，没掉出过年级前二十，但这学期的奖学金名单好像没她。之前还听说她有机会争取一下保送名额，现在也悄无声息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凌煦嘉偷了一块顾泽野盘子里的红烧肉，唏嘘道。

　　奖学金，保送名额。

　　洛楠澄感觉饭菜有些难以下咽，目光忍不住又飘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脑海中响起许健华的声音。

　　“你跟老师亲近，老师自然可以多关照你，这次名额就那么几个。”

　　商宜似乎吃完了，她起身收拾餐盘，动作拘谨，头垂得低低的，然后匆匆离开。

　　“喂，发什么呆？菜都没动几口...你现在这样刚好，别学咱们班那些女生减肥。”顾泽野拿胳膊肘碰了碰她，把凌煦嘉餐盘里的一块糖醋排骨夹给她，“赶紧吃，下午还有翠花的课呢。”

　　看着盘子里渐渐变冷的饭菜，洛楠澄抬头看了看顾泽野和凌煦嘉，几乎坐立难安，她放下筷子。

　　“我可能知道为什么商宜没了奖学金和保送机会。”

　　两个男生同时停下动作。

　　顾泽野敏锐捕捉到她的挣扎，“什么意思？你跟她不认识吧。”

　　“啥？”凌煦嘉也疑惑地看着她。

　　洛楠澄终究还是把那天折返取英语卷子，在教务处门口看到听到的一切，包括许健华的威胁，以及自己录下来的证据，压低声音跟他们说了。

　　说完，餐桌上一片死寂。

　　凌煦嘉张大嘴，半天才磕磕巴巴憋出一句，“好家伙，许健华那老东西......我真操了，他、他怎么敢的？”

　　“你录下来了？除了对话，有没有录到他对那个女生动手动脚？”顾泽野放下筷子，迅速抓住了重点。

　　洛楠澄摇头，“就录下来了后面的对话，当时那个女生跑得太快我没看清脸，但是她的背影很像商宜，很可能就是她。”

　　顾泽野沉默几秒，“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这些天洛楠澄反复问自己。最初的震惊愤怒过后，头脑冷静下来，摆在她面前的是冰冷的现实。

　　保送名额近在咫尺几乎唾手可得，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块跳板，有了这块跳板，她就能摆脱家庭的桎梏，去往她梦想的未来。

　　而举报许健华，意味着要和一个在学校盘踞多年的老人渣正面冲突，意味着她很可能失去保送名额，意味着无法预料的后果。

　　凌煦嘉缓过神，罕见地正色道，“澄姐，这事太大了，那个许健华怕不是善茬。你马上要保送了，那可是A大啊。”他顿了顿，“枪打出头鸟，既然商宜自己都不敢站出来......实在不行等保送尘埃落定再行动也不迟。”

　　洛楠澄看着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清晰地看见他们眼中的担忧。

　　是啊，没必要。她一直活得清醒，目标明确，知道什么对她来说最重要。她没理由趟浑水，商宜和她非亲非故的，甚至都没说过话，互相也不认识。

　　这个社会，自保尚且不易，各人自扫门前雪，又何必去管他人瓦上霜？

　　就算许健华真有问题，受害者可能也不止一个，凭什么偏偏她来承担举报的风险？她力量微薄，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甚至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我知道，我也觉得...没必要。”洛楠澄拿起筷子重新开始吃饭。

　　凌煦嘉明显松了口气，“对对对，快吃，等会要上课了。”他试图活跃气氛，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顾泽野深深看了洛楠澄一眼，露出小虎牙，“凌煦嘉你少贫了，这次考这么砸你妈肯定得削你。”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临近周末大家都按耐不住兴奋，教室里没老师管着乱成了一锅粥。前排聊八卦、梳头照镜子，有人还偷偷打起了牌，后排男生你打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爆发出一阵笑闹声。

　　虽说下定决心袖手旁观，可一下午，这件事情一直阴魂不散地在洛楠澄脑海中盘桓。

　　下课铃响了，她心不在焉地收拾书包，手指突然摸到一张纸片。

　　她的书和书放在一块叠得整整齐齐，试卷都分门别类整理好放在试卷夹里，一般课桌中不会出现杂乱的冗余。

　　洛楠澄动作一顿，将那纸片掏出来，是一张被对半折叠的便笺，她展开，看见一行字。

　　方便的话，有东西想给你，放学后天台等你。

　　落款是“魏子渝”。

　　没有多余的解释，语句很简洁。

　　同班同学魏子渝的心思，她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从未深想，也无意回应。这张纸条中暗藏的暧昧让她有些束手无策。

　　几乎是立刻，魏子渝偶尔投来的过于专注的视线清晰地回闪在洛楠澄脑海，她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她对人际关系的微妙变化很敏感。

　　她看着那行洒脱字迹。

　　魏子渝不是那种轻浮或者会随意捉弄人的人，他成绩优异，虽然平时嘴毒了点，但在班里人缘挺好的。

　　他特意写了纸条把她约到天台，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

　　教学楼的天台空旷安静，洛楠澄推开铁门，看见魏子渝倚在栏杆边。风很大，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洛楠澄走过去，在他身边几步远的位置停下，“魏子渝，你说有东西要给我？”

　　魏子渝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灰色的小盒子，递了过来，“听说你下周生日，正好看到，顺手买的。”

　　捧着那盒子，洛楠澄干巴巴地道，“谢谢。”

　　对上魏子渝装作轻描淡写但又有些紧张的眼神，洛楠澄除了这句“谢谢”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洛楠澄，我知道你马上要被保送到A大了。”

　　天台上安静了片刻，风声呼啸。这句话勾起了洛楠澄心头的一根小刺，她又不可控地想到了许健华，想到商宜，表情淡下去一些。

　　魏子渝语气有些自嘲，“我们已经不是竞争对手了吧？不对，我这个万年老二应该也不能算竞争对手。当然，这份礼物你要是不喜欢，丢了也行。”

　　“我不是那个意思，很开心你记得我的生日，谢谢你魏子渝。”洛楠澄顿了顿，认真道，“A大对于你来说不难。”

　　这句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魏子渝别开脸，“用你说？”

　　天台再次陷入诡异的静默。过了一会儿，魏子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洛楠澄。”

　　“嗯？”

　　“我会去A大。”他直面她，夕阳的光将少年浸透，也映出他眼中灼热的光芒，“我们A大见。”

　　这份隐晦的心意，裹着骄傲，滚烫而又纯粹。洛楠澄露出笑容，点头，“好，A大见。”

　　这句简单的回应让魏子渝的眼睛亮了一瞬，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伸出手，“一言为定。”

　　洛楠澄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与他轻轻击了一下掌。

　　掌心一触即分。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说完了没啊小澄，等你半天了。”

　　洛楠澄转身，顾泽野倚在天台的铁门门框上，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拎着她的书包，肩上还挎着他自己的。

　　他整个人站在楼梯口明暗交界处，让人看不清具体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