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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勾搭的艺术 ...

  •   意大利,对乔伊斯来说是个遥远的精神故乡。这么说有点小资了,但事实如此。

      她曾经相当迷恋这个走三步路就有古老艺术的国家,琳琅满目,目不暇接,美与狂热如同文艺复兴的幽灵无处不在。

      与前夫结婚后,那男人在欧洲的双亲寄来一组意大利骨瓷餐具,以祝新婚,后来这套从未排上过用场的艺术品被乔伊斯卖掉了。前夫为此大发脾气,说她自私。乔伊斯辩驳:美的东西,你既不观赏,也不使用,仅仅占有,你更自私。

      这事儿后来不了了之,因为他们都是懒得吵架的人。

      乔伊斯提上行李,来到外面打车,她提前租了个房子,听说那个写《神曲》的但丁住过(她不信,但万一呢)。目前计划是先把东西放下,然后好好洗个澡,出去吃顿香的。她受够美国的食物了。

      拉黑车的司机是个金发的年轻小子,长相清俊,甚至有点微妙的女人味,让人不由得心生信任。乔伊斯把纸钞递给他:“带我走!这太吵了,我受不了。”

      少年冲她夹了夹眼睛,一把将她拽进了副驾驶。

      一路上,小车驶过海湾线,外头灿烂的阳光洒在蓝透了的海面上,如同天使飞掠而过,落下一片金粉。这个叫乔鲁诺的黑车司机自然且亲切地与她搭话,气氛惬意,很有度假的感觉。

      “我?我是个作家。”乔伊斯笑道。她非工作时间不戴眼镜,瘦白的面孔透着知识分子独有的神态,像个深思熟虑的猫头鹰。她的黑眼睛极亮,有锋利的闪光。

      乔鲁诺瞄了一眼,觉得她并不如本地姑娘漂亮,但极富魅力。

      “您都写些什么,夫人?”

      “很多。给你张名片,如果生活里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一定告诉我。”乔伊斯把小卡片塞进乔鲁诺的西装胸袋,“如果你以后成为称霸黑车市场的男人,我会来采访你。”

      “哈哈,别调戏我了。”乔鲁诺被逗乐,握着方向盘露出爽朗的白牙。

      抵达住所后,乔鲁诺帮她把行李提下来,轻轻放在那不勒斯的石板路面上。

      “祝您旅途愉快。”说着他做了个优雅又潇洒的骑士礼仪,不知道从哪变出朵白玫瑰,插在乔伊斯的风衣领口上。

      她微笑。
      “笑纳了。”

      “再会。”

      这房子从外面看,如同一栋从坟墓里拔地而起的棺材,通体深棕色,被胶片质感的古老滤镜笼罩。除了砖石墙壁,其他一律都是半腐朽的木头,玻璃窗也看着像手工艺品,带有匠人指纹的涟漪。

      乔伊斯推门而入,房东正在门厅的小沙发上坐着抽烟。她拿出护照,简单介绍自己。

      房东将一只信封递过去,说:“杜邦夫人,这是你的钥匙。”

      她把护照和信封一起塞回口袋:“叫我乔伊斯吧,我已经离婚了。”

      “可你今年才26岁啊。”房东用香烟点了点她的口袋。

      乔伊斯点头,“我觉得我可以有一段短暂的婚姻。”

      素材。她想。

      房东没听懂她的真实含义,不过还是耸肩道:“未尝不可,这是意大利。”

      她觉得前夫的姓氏与她的名字组合在一起,读起来像个计生用品。

      现在总算结束了,这很好,不是吗?

      乔伊斯上楼,用信封里的钥匙打开房门。屋内暗沉沉的,干净柔软的花布被罩静静卧在木框架的小床上。

      她拉开房间的窗帘,外头柔情而明媚的晴空无限延伸,温暖的寂静给她的心带来某种迟钝的难受,就像前夫那些无聊的吻。

      她转身坐到书桌前,开始整理与空条承太郎的访谈内容,空气里有金灿灿的、飘动的灰尘。

      手提电脑里的文稿新增了几页,她审阅一遍,觉得还不错,随后给空条承太郎发去邮件。

      Hi Dr.Kujo,

      希望你在美国一切安好,我目前正在意大利旅居。
      关于我们的访谈,有一个问题值得再深入。
      根据您的生平经历,似乎在高中时代,您与亲朋好友曾有一次在埃及的长途旅行。请问是什么让您选了埃及作为目的地?
      期待您的回信。

      Best Regards,
      Joyce

      差不多快天黑了,乔伊斯结束伏案工作,活动几下僵硬的肩颈,随后去浴室冲了个澡。水汽蒸腾中的黑白马赛克瓷砖,让这个小空间独具罗马浴场般的氛围。

      晚八点,她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离开住所,在街上漫步。她换了件亚麻衬衫,袖口挽到肘窝,穿着牛仔裤与凉鞋,觉得自己融入了《爱在》三部曲的电影画面中。未干透的湿发在后背洇出一片水渍,隐约可见她内衣的轮廓。

      普罗修特这会儿刚结束私活,老板很久没给他们暗杀小队分配任务,可日子总得往下过,他选择开源节流。

      近些天他厌烦贝西的懦弱,偏好独来独往。塞在后裤兜里的手枪还有子弹的余温,皮鞋底每走一步,都会在石板路上留下一小块微不可见的血迹。他步履松散,倦怠地在集市里穿行。

      前面那个亚洲女人走得慢,东张西望,因为湿润而半透的衬衫下,黑色的胸衣细带束缚着她的腰和背,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却让他的眼睛无法挪开。这算什么?亚洲禁忌之美?他不觉得自己好这口。

      女人沿途买了一个番茄,在衣服上擦了擦就生吃。她四处搜索着什么,在那些脏乱的摊子前探头探脑,相当好奇的模样。

      游客。普罗修特判定。

      最后,她走进一家人声鼎沸的酒馆,普罗修特也常来。倒不是他喜欢,而是黑手党小弟们聚会通常都选在这儿,原因是便宜。

      酒吧里人头攒动,乔伊斯挤来挤去,憋着一口气来到吧台前。

      “嘿老板,给我来杯自由古巴。”

      “小妞,你在那不勒斯喝这玩意儿?”酒保看她像看乡巴佬。

      “那你有什么推荐吗?”

      一只手,很白,干燥,青筋隆起,深入金色丝绸衬衫的袖口。点按着一张被塑料膜覆盖的酒水单,推了过来。

      乔伊斯被迷住了,头顶暗淡的灯光打亮那人手背上浅色的汗毛。就像被麦穗掩埋的石膏塑像。她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或许过了几秒钟,又或许过了很久。那只手不耐烦地用力点了点某一行字。

      她收回神思,周遭的喧闹嘈杂重新涌入耳朵,她又回到了真实的世界里。

      “这杯不错。”酒保一边擦杯子一边说。

      乔伊斯侧头看,是个金发帅哥,比她见过任何男人都帅,如果前夫在这,那他恐怕会被打压得像个哥布林。

      “嗨。”她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露出一个微笑,盯着帅哥那双蓝紫色的眼睛。天呐,蓝紫色,他和伊丽莎白泰勒是什么关系?

      这男人像是从米兰时装周走出来的,穿着鎏金质感的丝绸衬衫,脖子上用锁链花纹的丝巾打结,衬衫扣子开到上腹部,露出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铂金色毛发的前胸。他的脸非常瘦,鼻子尖锐,简直像个后现代哥特主义的吸血鬼。

      他刚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便感到背后有人靠近。

      “……普罗修特!”

      一个哥们笑嘻嘻的,勾上他的肩膀。

      他斜眼睨过去,原来是赌场那边的小干部,最近混的风生水起。

      那人冲着坐在一旁的乔伊斯笑道:“他这名字不错吧?真名噢。”

      亚洲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普罗修特皱眉,一下子掀开他。
      “我跟你认识吗?死远点。”

      那人被推得一踉跄,往后倒在地上。

      酒吧里,水烟散发出的浓重烟雾使本已够暗的灯光更加微弱,像一个阿拉伯神灯的内部。

      “老兄,这人什么来头?穿得像个娘们。”赌场干部的几个小弟凑过来。

      这些瘦巴巴的意大利青年像出了鞘的弹簧刀,一张张苍白脸孔的尖下巴抵着他们。

      乔伊斯不知不觉中也被包围了。她环顾四周,心里喊冤。自己只是因为男色而发愣几秒钟,怎么会变成这样。

      普罗修特盯着那人,沉默。几秒后,突然暴起,把手里的酒杯砸了过去。

      一场那不勒斯酒馆里的□□内部斗殴就这样开始了。

      乔伊斯不知道这个叫普罗修特的帅哥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另外那群人又是谁。可她看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她想找的MAFIA。

      她坐在椅子上,往后倾斜,几乎要躺到吧台上。

      普罗修特甩掉西装外套跳进人堆里,金发被另一只手抓乱,他抡拳击倒几个人。

      冲突愈来愈激烈,甚至不知从哪处冒出支持普罗修特的熟人加入战局。双方大动干戈,吵嚷、喊叫、扭打,暗蒙蒙的室内满是挥舞的拳脚和摔碎的酒瓶。一只酒瓶飞向天花板,砸破了暖黄色的灯泡,玻璃碎渣落了一地。

      普罗修特甩头站起来,他把赌场干部的脸按在地板上,玻璃渣全部镶嵌进那张丑脸。

      但一切很快就结束了,有人喊了句警察,满屋人立刻跑得一个不剩,像浴缸拔了塞子水迅速流光,只剩下酒保、乔伊斯和普罗修特。屋子里回荡着沉重的喘息、惊讶的倒吸气和叹息。

      酒吧被彻底破坏,满地碎玻璃、破椅子和一摊摊渗进地板的深色污渍。

      乔伊斯双手攥紧吧台的边缘,指甲几乎要扣进木头里。

      酒保手里还在擦杯子,平静地一言不发。

      斗殴当事人站着摇晃了几下,甩甩头,像一匹马,几滴血飞溅出来。

      “熏肉。”
      他侧脸看过来,说。

      乔伊斯下意识要去扶眼镜,摸了个空,尴尬地擦了一下鼻子。

      普罗修特晃过来,指着酒单上那行字。

      Prosciutto风味特调鸡尾酒。

      “熏肉的意思。”他说

      乔伊斯反应过来。他正在解释自己的名字。

      她顿时笑了,眨眨眼,像只困倦的猫在努力保持清醒。

      “很好笑吗?你也想挨打?”

      她摇头。

      酒保发出一声叹息。

      “我叫乔伊斯。”

      “什么意思?”普罗修特在旁边落座,散乱的金发垂在两颊,眉骨上有一道擦伤。

      她像个神智不清的女巫那样伸出手触碰了他的耳朵,使这个刚从激烈打斗中脱离的男人浑身一哆嗦。

      “是个很长的故事,想出去走走吗?”
      乔伊斯眯着眼,欣赏他的美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勾搭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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