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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惊涛初起 ...

  •   盛夏的汴京,闷热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漱玉斋庭院里的石榴花,那灼灼的红色,在烈日的炙烤下也显得有些蔫蔫的。然而,比天气更燥热的,是慕飞心中那股被屡屡掣肘的怒火,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冷硬的决心。
      赵启明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
      “东家,我们原定雇佣的那批船工,昨夜被‘漕河帮’的人堵在酒馆里,威逼利诱,如今大半反悔,宁可赔付定金也不肯上我们的船了。”
      “码头丙字区的泊位,管理的小吏突然改口,说上头有令,要优先保障‘老字号’的漕船,我们的船队……需无限期等待。”
      “还有,我们联系的那几家愿意走支流试运的江南丝商,也先后派人来致歉,言道货源紧张,无法按期供货。”
      一条条,一件件,如同无形的绳索,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要将她那刚刚萌芽的船队扼杀在摇篮里。不用查,慕飞也知道背后是谁在操控。锦绣庄的东家,与掌控汴京段漕运的漕河帮帮主是连襟,这早已不是秘密。
      吴掌柜急得嘴角起了燎泡:“东家,漕河帮势大,盘踞运河多年,与各方关系盘根错节,硬碰不得啊!不如……我们暂缓船队之事,先稳扎稳打经营‘云裳记’?”
      “缓?”慕飞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指尖重重点在汴京码头的标记上,声音冷冽,“我们缓一步,他们就会进十步。今日能让船工反悔,明日就能让我们的布料进不了城!退缩,只有死路一条。”
      她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面露忧色的吴掌柜和沉默不语的赵启明:“他们以为断了我们的人和路,我们就无计可施了?笑话!”
      她快步走到白板前,拿起炭笔,用力划掉原先的计划,重新书写。
      “船工反悔?那就提高工钱,翻倍!同时,去招募那些被大漕帮排挤、家境困难但有真本事的船工和纤夫!告诉他们,跟着我沈慕飞,只要有本事,肯吃苦,我绝不负他们!”
      “泊位被卡?支流!赵先生,你之前勘测的那几条废弃古河道,疏浚难度如何?需要多少人力、时日?”
      赵启明精神一振,立刻上前,指着舆图上几条纤细的蓝色线条:“回东家,其中两条,淤塞不算严重,若集中人力,一月内应可疏通部分河段,足够我们的小型货船通行。只是……沿途需经过几个村镇,需与当地乡绅地主打好招呼。”
      “此事由你负责,需要打点的银子,直接向云釉支取。”慕飞果断下令,随即看向吴掌柜,“货源被断?那就绕过那些大丝商!派人深入产地,直接与零散的桑农、小织户签订长期收购契约,价格可以比市面高一成!我们自己做初步加工和集散!”
      她语速极快,思路清晰,一道道指令发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吴掌柜和赵启明被她这股气势所染,心中的慌乱渐渐被一种背水一战的亢奋所取代。
      “可是东家,”吴掌柜仍有顾虑,“如此一来,前期投入巨大,且风险……”
      “风险?”慕飞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冒险,才是最大的风险!他们想用传统的手段压死我们,我偏要用他们看不懂的方式,撕开一条口子!”
      她目光灼灼,那是属于现代商业战场上拼杀过的项目经理的眼神,充满了对规则的蔑视和对创新的自信。“立刻去办!”
      ??
      就在慕飞全力应对漕运困局的同时,“云裳记”也迎来了开业以来最猛烈的冲击。
      几乎是一夜之间,汴京城几家有实力的绸缎庄,包括锦绣庄在内,同时推出了与“云裳记”主打款式极其相似的成衣,用料稍次,但价格却低了近三成!不仅如此,更有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说“云裳记”的染料含有毒物,穿久了会损及肌肤,甚至暗指慕飞用的那些“奇技淫巧”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云裳记”的客流肉眼可见地稀少起来,连一些已经下了定制单的客人,也纷纷前来要求退单。
      沈慕兰陪着母亲来“云裳记”对面的茶楼“歇脚”,看着对面门可罗雀的景象,用团扇掩着唇,笑声轻快:“娘,您看,我说什么来着?经商岂是那么容易的?这才几天风光,就现了原形了。还是爹爹说得对,女子就该安分守己。”
      沈二太太慢悠悠地品着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上却道:“少说两句,她终究是你堂姐。”

      漱玉斋内,气氛凝重。
      云釉气得眼睛发红:“姑娘,他们太欺负人了!仿我们的样式,还压价污蔑!姜老染匠的新染料明明是用植物提取,比市面上的矿物染料更温和!”
      慕飞坐在“工作坊”的藤椅上,面前摊着“云裳记”急剧下滑的流水报表,神色却异常平静。商业竞争,价格战、舆论战,她见得多了。
      “慌什么?”她拿起一份退单名单,扫了一眼,淡淡道,“要退的,一律按契约,扣除定金后,余款即刻退还,态度要客气。”
      “可是姑娘……”
      “云釉,”慕飞抬眼,目光清亮,“记住,客户流失是常态,尤其是被低价和流言吸引走的客户,并非我们的核心目标群体。我们要做的,不是苦苦挽留,而是打造他们无法拒绝的价值。”
      她站起身,走到那批被污蔑的、用新染料染出的布料前,指尖拂过那瑰丽柔和的色泽。“他们不是嫌我们的贵,说我们的有毒吗?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贵’和‘好’。”
      她心中已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去请林薇妹妹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两日后,一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汴京贵女圈:卧病多年的安国公府老夫人,昨日竟精神矍铄地出现在了宫中贤妃娘娘的赏荷宴上,身上穿着一套从未见过的、色泽如雨后初荷般清雅柔润的裙衫,引得众人纷纷询问。老夫人笑着透露,此乃“云裳记”用独家秘法、采集数十种花草精华染制而成,不仅色泽独一无二,布料贴身穿着竟让她多年缠身的皮肤瘙痒之症缓解了许多。
      与此同时,翰林院修撰谢珩,在一次文人雅集上,偶遇几位议论“云裳记”染料有毒的士子,他并未直接驳斥,只仿佛不经意般提起:“太医院林院判近日似对某些植物染剂的药用价值颇感兴趣,还曾向谢某打听过前朝《天工开物》中相关记载。若真有毒,以林院判之严谨,怕是不会让其女频频出入沈家探讨此道吧?”
      轻描淡写几句话,结合安国公老夫人的亲身示范,那“有毒”的流言,顿时不攻自破,反而为“云裳记”蒙上了一层神秘且高贵的面纱。
      紧接着,“云裳记”宣布,因产能有限,且追求极致品质,即日起,所有使用独家“草木染”技术的定制服务,价格上调五成,且每月仅接十单。而之前被仿制的那几款普通成衣,则直接降价两成,清仓处理。
      这一升一降,瞬间将市场区分开来。真正有实力、追求独一无二的顶级客户,反而被那高昂的价格和限量的稀缺性所吸引,订单如雪片般飞来,甚至需要排队等候。而那些贪图便宜的客户,则欢天喜地地抢购降价成衣,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锦绣庄等对手,仿得了样式,却仿不了那独特的草木染技术和其背后隐约与太医世家关联的“健康”光环,更无法理解这种“饥饿营销”与“价格歧视”策略的精髓,价格战的效果大打折扣。

      暮色降临,漱玉斋灯火通明。
      慕飞听完吴掌柜汇报“云裳记”危机解除、甚至因祸得福的局面,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她知道,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反击,真正的硬仗,还在漕运那边。
      “船队那边情况如何?”她问赵启明。
      赵启明脸上带着风霜,眼神却亮得惊人:“东家,古河道疏浚进展顺利,预计再有大半月便可试航。招募的船工也已到位,都是些老实肯干、被漕河帮欺负狠了的汉子,士气可用!”
      “好。”慕飞点头,“第一批走支流的货,不必运丝料,风险太大。将我名下的现银,兑换部分成江南紧俏的北地药材和皮毛,量不需大,但要精。我们要用最小的代价,测试这条新航线的可行性。”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在夜色里沉默伫立的石榴树,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另外,”她声音低沉下来,“让我们的人,仔细查查漕河帮这些年,在漕粮转运、货船抽水上的‘规矩’,特别是……有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把柄。”
      吴掌柜和赵启明心中俱是一凛,明白东家这是要开始主动收集对手的弱点了。
      惊涛已起,暗流汹涌。她这条闯入的鲶鱼,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将这潭死水,彻底搅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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