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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该是能消停几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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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对着沈家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开始大声“朗诵”。
“致——清——辞——!我——的——光——!”
第一句出来,就像往寂静的池塘里砸了块巨石。
沈家隔壁的窗户“吱呀”开了一条缝,又迅速关上。
对门卖布的寡妇从二楼探出头,睡眼惺忪,看清是谁后,嘴巴张成了圆形。
早起挑水的老汉脚下一滑,差点把水桶扔出去。
楚昭浑然忘我,继续深情并茂:
“初见你时心慌慌——就像兔子遇见狼。”
“噗嗤——”不知哪家院墙后传来压抑不住的喷笑声。
沈家宅内。
沈清和正在用早膳,一口粥刚送到嘴边,就被这石破天惊的“诗句”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她、她又来了,还、还跑到正门来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沈父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捻了捻胡须,眼中竟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倒是有几分……赤子之心。昭丫头这性子,跟她娘当年,啧。”
“父亲!”沈清和快气晕了。
而此刻,在后院暖阁窗前修剪一盆兰草的沈清辞,手里的银剪微微一顿。
那洪亮、充满“感情”的诵读声,穿透清晨微冷的空气,清晰地传入耳中。
“……你的眼睛像星星,照亮我的黑眼眶。”
沈清辞面无表情地剪掉一片微微发黄的叶尖。
“……你的声音像泉水,叮咚响在我心房!”
第二片完好的叶子遭了殃。
“我想和你在一起,吃饭看月亮!我要对你好又好,银子随便你花光!”
剪刀停在半空。
“沈清辞啊沈清辞,快来做我的新娘——!”
“咔嚓。”一截长得颇好的花茎,被干净利落地剪断,落在铺着的白绸上。
沈清辞放下剪刀,拿起旁边的湿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才剪断的不是花茎,而是什么恼人的东西。
窗外的“朗诵”已经结束,但楚昭显然意犹未尽,正在大声补充:
“沈姑娘,这是我读《诗经》之后写的,是不是很有进步?
我觉得比上次好多了,你觉得呢?”
暖阁里一片寂静。
只有兰草幽幽的香气,和窗外越来越清晰的、来自街坊邻居的嗡嗡议论声。
沈清辞擦干净手,走到书案边。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记录,而是铺开一张新的宣纸,研墨。
墨锭在砚台上缓缓画着圈,墨汁渐浓。
她的动作平稳,呼吸均匀,只是那研墨的速度,比平日慢了些许。
终于,墨已研好。
她提起笔,蘸饱墨汁,悬腕,落笔。
雪白的宣纸上,墨迹淋漓,铁画银钩,写的却非诗词歌赋,而是……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修辞立其诚。”
一行行,一句句,皆是圣贤教诲,字字端正,力透纸背。
与她平日清隽秀逸的簪花小楷迥异,笔锋间竟透出一股冷冽的力道。
仿佛要将某些过于“喧闹”的东西,用这最端正的规矩,牢牢钉死在纸上。
写罢,她搁下笔,静静看着那满纸的墨迹。
窗外,楚昭没有得到回应,似乎有些急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沈姑娘,你听到了吗?要不……要不我进去找你,咱们当面探讨一下诗文?”
沈清辞眼睫微垂,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将那幅写满规矩的宣纸移到一旁晾着,重新铺开一张素笺,拿起常用的那支小楷笔。
笔尖润墨,落下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平稳:
“腊月十二,晨,雾。
楚氏女昭,于正门街巷,诵其新作‘诗’。
内容……
(此处墨迹略洇,被轻轻刮去)
不忍复述。
引《诗经》为据,实乃亵渎。
其声穿云裂石,左邻右舍皆惊。
兄长愤懑,父亲似觉有趣。
注:昨夜确未安眠。非因思人,乃兰草生虫,处理至夜半。
补记:需重读《论语》,静心。”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
笔尖悬在“静心”二字上方,迟迟未落。
窗外的喧嚣并未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
似乎有更多早起的镇民被吸引过来,议论声、低笑声隐约可闻,中间夹杂着楚昭毫不降低音量的辩解与追问。
沈清辞沉默地听着。
她垂下手臂,笔尖轻轻点下,在“静心”后面,添了三个小字,墨色很淡:
“恐难静。”
搁笔,合笺,放入木匣,落锁。
一气呵成。
做完这些,她走到窗边,并未推开窗户,只是静静站着,目光落在窗棂上精细的雕花。
外面的声音隔着窗纸,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楚昭那把清亮执着的嗓子,依旧顽固地穿透一切阻碍。
沈清辞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窗棂上冰冷的木质纹路。
许久,她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消散在满是书卷与兰草清香的空气里,了无痕迹。
她终于伸手,推开窗户。
清晨带着雾气的冷风立刻涌入,吹动了她的发丝和衣袂。
街巷那头,老槐树下,楚昭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望,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卷洒金纸。
她显然已经看到了推开的窗户和窗后的人影,眼睛倏地亮了,像是瞬间被点燃的两簇火苗。
她立刻挺直脊背,脸上扬起一个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中的“诗稿”,嘴型夸张地做出“沈姑娘”的口型。
沈清辞站在窗前,隔着一段距离,清晨的薄雾让她面容有些模糊,但那份清冷沉静的气质,却分毫未减。
她没有笑,也没有任何恼怒的表情。
只是静静地看着楚昭,看了那么两三息的时间。
在楚昭愈发期待的目光中,她微微抬起了手。
不是招手,也不是示意她过来。
而是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抵在了自己的唇边。
一个清晰无比,且含义明确的动作——
噤声。
随后,她不再看楚昭瞬间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表情,转身,关窗。
动作流畅,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窗户合拢,将那团过于炽热耀眼的“火苗”,连同街巷里渐渐沸腾的喧哗与骚动,一并隔绝在外。
暖阁内,重归寂静。
只有那盆兰草,在清晨微光中,静静舒展着被修剪过的枝叶。
以及书案上,那幅墨迹未干、写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宣纸,沉默地散发着墨香。
沈清辞走回书案后,坐下,重新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典籍。
指尖拂过书页,却良久没有翻动一页。
窗外的世界似乎安静了一瞬,但很快,各种压低了的议论声、脚步声又重新嗡嗡响起,只是再没有那洪亮的“诗朗诵”了。
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上。
脑海中出现的,确实窗外那人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
她想:“该是能消停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