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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欺负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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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能用这种亲昵无奈的语气,在此时此刻此地,毫无隔阂一样打趣。
郁雪存没勇气提联姻,更没信心去质问他——而他竟然就真能气定神闲,一副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向郁雪存伸出手,等着这双手牵在一起,将连日的阴雨都一笔勾销掉。
郁雪存偏开头,没有词汇去形容他的无耻,只能咬着牙说:“我在等人。”
“谁来接你?”卢至为依旧伸着手,他不牵上来,他就不收回去。
“小金吗?我叫他回去了。还是韩评?他恐怕以为你的助理已经接走了你,正被导演拉着叙旧。”
郁雪存不说话,卢至为静静看他,神色温柔,仿佛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仿佛郁雪存这些时日的消失,都只不过是一次成年以后的离家出走。
“还有谁?你还认识别人吗?有的话,我现在帮你打电话,我叫他来接你。”
郁雪存终于转过脸去,盯着卢至为看:“卢至为。”
卢至为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小存。你想要冷战,想要离家出走,我给你有限度的自由。但是,如果你是想要一辈子不回家——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这样的决定,都太不公平。”
他竟然还能说出公平两个字。
郁雪存张了张口,想要将韩评说的那些联姻诸事一股脑质问出来,但是对上卢至为的脸,先涌上来的不是恨和愤怒。
过去十年,不,十一年,这张脸陪他度过童真,陪他跨过青春期,一直到如今。
一旦他想要去盘数他是多么的恨他,都不得不先想到恨的根源,是漫长时光里无数次曾经他被更深地爱过,也深深地爱过对方。
他不能去质问卢至为。
如果他有这样莫大的勇气,高中他就不会因为怕鬼半夜给卢至为打电话;如果他有这样决裂的决心,他就不会三令五申地向卢至为声明“不要去对付韩评”。
卢至为就这样垂眼等着他考虑,伞靠向他,半边西装都被淋湿透了,也不动。
郁雪存道:“你凭什么能提公平两个字。”
卢至为听完他的问题,竟然微笑:“小存,你不会比我了解你,更了解你自己。”
“韩评以为他在给你自由,以为他在救你。他把世俗的道理,强加在你身上,将他偏见的观念,强要你接受,这还不算不公平吗?”
郁雪存看他浑身都淋湿了,心里酸酸的,腿也蹲得发麻,“到现在,你还在怪别人。我不是因为韩评……”
“怎么不是因为他?”卢至为说:“如果他不胡说,你不会想要离家出走。小存,你现在听了他的观念,以为他很对,真的以为我是控制着你的魔鬼。我拜托你,问问你自己的心,我真的是他说的那样一个人?”
他不等郁雪存了,直接站起来,将郁雪存也跟着从地上扯起来,一只手臂牢牢地揽紧人,不让郁雪存淋到雨。那一边,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
他也不管郁雪存的反抗,弯下腰,将人塞进车里,用力关车门。
“小存,不要闹了。”
郁雪存想开车门,司机早就把后座门锁上,他拍了拍车窗,卢至为熟若无睹,收起伞,坐进副驾驶。
“开车。”
“卢至为!停车。”
卢至为从副驾驶侧过身,转脸望着他:“声明一点,郁雪存,我现在不是绑架你,是受不了你在外面挨冻的蠢样,带你去吃点东西。吃完了,你要走,要去找别人,要哭要闹,好,我都让你闹。”
郁雪存简直觉得他不可理喻:“我什么时候要你管了?”
“你什么时候不是在被我管?”卢至为克制着开口:“你以为在片场,你在独立地赚着自己能力内的钱?你问问你的好哥哥,你是凭什么能够免试镜一次次进最好的剧组,拿最好的本子,不用演大夜戏,不用排动作戏,甚至连喊卡都不会超过五回。”
“再问问你的助理,你的通告单上,每一个广告,每一个代言,每一次杂志每一个晚会邀请,后面的最大资方哪一个不是华寰?你要独立是吗?那我帮你解雇了金助理,毕竟他也是受雇于华寰。”
郁雪存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扯别人做什么。我不要你的代言。”
卢至为道:“两个人的事?你的助理是我雇来给你用的,现在我想让他走,也合规合法。”
两个人吵得这么激烈,司机都不敢说话。
但是车里却沉默下来。
卢至为静望着他,从车里取出备用的一次性毛巾,伸手朝他招了招。
郁雪存想当看不到,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卢至为身体探过前座,把毛巾盖在他微湿的头发上,没有用力,只简单擦了擦,挂在他肩膀上。
郁雪存偏着脸不想理他,卢至为却捧住他的脸,强行掰回来。
“永远不要用身体和我闹脾气。这么大的雨,我不拉你上车,你要在外面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高烧肺炎?”
他不是很严厉的语气,郁雪存却红了眼圈。
卢至为只能忍着心里的郁气,松开了手,抓着车座:“我没有训你。”
车拐了一条又一条弯,这场暮春的大雨已经停了。
街上还湿着,天已经开始黑,店面外有橘黄色的路灯一盏盏被城市中控点亮。
他带他来吃小面,面馆里没有人,也许是提前清了场,柜台一台正方形老电视,正在播放名侦探柯南的前两百集。
面汤滚烫,在雨后微凉的空气里,腾腾冒出一堆堆白雾。
郁雪存工作了一天,中午又没吃多少,闷不吭声挑面。
卢至为替他将葱花挑到旁边一只小碗里。
高中郁雪存也曾经住校过,那时他最喜欢在第八节课下课后,出来吃一碗热面。但他不吃葱花,往往挑完了葱花,余下时间只够吃小半碗,就得匆匆赶去晚自习。
电话里抱怨时,卢至为笑话他娇惯,活该受饿。但后来家里做鱼做面,端上来都没有葱花,出去吃,卢至为也替他剥虾挑刺。
隔着面汤热热的汤雾,郁雪存终于有勇气抬头看他。他垂着眼,在剥端上来那盘河虾,剥得很细致,摆在一个白碟中,推到郁雪存手边。
“瘦了,”卢至为说,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仍然在剥下一只虾,“韩评公司经营不善吗,养不活你。”
“他比你好多了。”郁雪存故意说。
卢至为竟然颔首:“当然了。听了外人的挑拨,现在你心里面,就算是路边的乞丐流浪汉,哪个都比我好太多。”
“……不是挑拨。”
“哦,那是什么?客观事实?他给过你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那种人?”
郁雪存闷头吃虾。
卢至为看他逃避不愿意问,怔了一下,才不知无奈还是生气地叹了口气:“真是把你养得太不食烟火,随随便便就被人骗走。”
“……如果是假的,你大可以澄清。不用这里刺一句,那里嘲讽一句。”郁雪存闷闷说。
卢至为竟然坦然,“好。”剥完手头的虾,去边上洗手,淡淡问:“我要澄清什么?”
“你平时最聪明,这一次竟然猜不到?”郁雪存说。
卢至为当然猜得到,也一定知道他在说什么。两人中间,也只有结婚这一件事,足够闹出这天大的矛盾。
“你如果不直接说出来,我怎么知道。”卢至为淡淡说。
他是看准了他不敢说。
说了出来,无论于公理,于私情,他都不该再和卢至为吃饭,甚至再烈些,应该甩卢至为一巴掌,然后起身走人,这辈子再也不要相见。
不光是卢至为在未戳破的窗户纸里躲藏着,其实郁雪存自己,也在未决裂的表相中侥幸。
“……我不要和你说话了。”郁雪存说。
“不说就不说。”卢至为道:“好像我很愿意在你吃饭的时候说这些扫兴的话,倒胃口。”
郁雪存又怒又急,只能忍。
卢至为却在这时候说:“我很想你,小存。”
这种示弱的话,他从来不讲。郁雪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卢至为又说:“你离开这些天,我没有一天睡好觉。泄露节目底片的人,要比我的商业对手更可恨。小存,你或许觉得可笑,但我的确不能失去你,你不能对我这么不留情面。”
“好吧,说不能失去你,也许你听信谗言,觉得我这是物化你。那么,我换一种说法,不是你无法独立,而是我离不开你。是我需要小存。”
郁雪存当然是想要笑话他,他难得说出这种低声下气的话来,难得让郁雪存有上风可占。
打游戏都胜负心强,更何况这种时候,郁雪存更想要吵赢他。可是抬起头,盯着卢至为的眼睛,郁雪存忽然觉得他是认真的,没有说假话。
郁雪存有些茫然。
紧接着心里面冒出一股寒气。
他竟然是说真的。
在圈子里都在传他要和某家订婚强强联手时,他竟然说他爱他,他离不开他。
雨后空气太冷,以至于这股寒气流经血管,反而令郁雪存感到五脏肺腑发热,像是发了高烧一样,头脑都有些昏沉。
“我不要听,你不要说了。”他说。
卢至为却还在说:“再过几天……小存,我不是不愿意给你自由更多一点时间。但是再过几天,你真的不和我庆生吗?这九年,我的生日都是和你过。难道今年,你要我灰溜溜回老宅,去和那些老头子喝酒去?你要这样吗,小存?”
郁雪存说:“你不要再说话。”
“哦,你烦透了我,现在连我说话都不想听。那么你要我现在就走吗?以后再也不来见你?”
“好啊。”
话赶话,郁雪存从来气盛,从来不考虑后果。卢至为却耍赖皮:“那我不能听你的。”
渐渐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来。又在下雨了。
郁雪存终于缓过气,决定要和他戳破那一层纸,开口说:“我要问你一件事。”
卢至为沉沉看着他,没有说话,仿佛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是怕了卢至为那一大堆的花言巧语,也疲于应对那么多的术语,他从来绕不过卢至为,只能提前定下一大堆的条款。
“你不能用任何花言巧语、比喻又或者偷换概念,你不能偷换论点、改变话题,你只要告诉我,是真的,或者是假的。除此之外的回答,我一句都不想听。”
“你要结婚了,是吗?”
卢至为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先绕开桌子,走到他的面前。
郁雪存立刻说:“你不要说什么‘婚姻是婚姻,爱是爱’,也不许说‘婚姻只是一纸契约,这十年的感情足够证明’。我没有问你感情真不真,这不是我的问题。”
卢至为说:“我还没开口,你就这么防着我,心里已经给我定了死罪。”
“那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回答我呢?是真的,或者是假的,这个问题有这么难?”郁雪存第一次问得这么聪明,丝毫不被他带着跑。
过去每一次,卢至为太容易就偷换了他的问题。他不能不严防死守,不能不死守着退路。
卢至为对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他,刚想要开口。
郁雪存却说:“你不要说话了。”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你只要点头,又或者摇头,什么话都不许说……也不许既点头又摇头。”
简直把卢至为过去的招数全都防备了起来。
卢至为微微垂下眼睫,看着他,明明是他在质问,现在好像被逼到绝路仓皇小狗一样的也是他。
卢至为不动,郁雪存才想催促,他却顺势亲了一下他的手指。
郁雪存连忙收回手,来不及劈头盖脸质问他犯规,卢至为已经说话了。
“无论我点头还是摇头,都是骗你。”
卢至为说:“我是要订婚,那并不是结婚,你不能给我两个错误答案让我来选。”
郁雪存呆呆看着他,想说那是一样的,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存,其实投资你的电影电视剧,大多数时候经济收益低于成本。”卢至为说:“可是我不觉得亏本,反而很赚。有本书里面,有个人将三十枚多卜隆金币投入一口坩埚,将珍贵的黄金变成了一锅碳化的油渣,人人都觉得他是疯子。”
“投资你也是,将黄金投入高风险的实验。但是最终,黄金仍然能被提炼出来,那三十枚金币没有消失。我过去对你投入的所有成本,从来没有亏损,反而是我大赚特赚,是我拥有了你十年的喜怒哀乐,能够花一点点的金钱,换到你开心。”
郁雪存说:“可是你要订婚了。”
卢至为说:“是。所以,你现在也只是付出了三十枚金币投入坩埚。最后它会回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黄金的质地,不会因此改变。我会回来的,你只要给我一点点……一点点时间。”
郁雪存傻傻地望着他,竟然就这样懵懵地听他说完了,看他这样理直气壮的模样,差一点没有听懂他在讲什么。
过了一会儿,郁雪存才说:“你要我和你婚外情?”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卢至为说:“不是婚外情,是……”
郁雪存再也听不下去了,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卢至为连头没偏,当然不痛,但是也懵了,没想到小存这次连话也不听他说,同样有点懵住。一时间,竟然真的不敢乱扯东扯西了。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
过了会儿,卢至为才谨慎出声:“……怎么了?”
郁雪存:“……我都叫你不要说话了呀。”
卢至为:“我是想说,我也没有真的要订婚。只是家族信托规定了联姻的继承条款,我得做做样子,等爷爷把华寰彻底交给我,我就回来。”
郁雪存:“……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卢至为一副冤枉的表情:“我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吗?”
小存头很痛:“哪一句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