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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统治世界的十八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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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太累了。
可能是莫名其妙的很安心,厨房煮粥的香气隐隐飘来。
风间悠睡得很沉。
沉到跌进了记忆的深海里。
他是有“上辈子”的。
这个念头很模糊,像隔着毛玻璃看旧照片。
有时候他会突然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某种技术的原理、某个历史事件的细节、甚至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歌的旋律。
但问他上辈子是谁,他不记得。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是风间悠了。
父亲穿着白大褂,模样很温和,儒雅,会弹钢琴,是一名生物学研究员。
母亲神出鬼没,穿黑衣服,总是抱着电脑,不常出现,但是大家感情很好。
“悠,”父亲把他抱在膝上,指着显微镜里的世界,“看,这是细胞。所有生命都由它们构成。”
父亲的声音很好听。但风间悠更记得他身上的另一种气味,焦虑。像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
后来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国家特殊人体潜能开发项目”
父亲被编进去了。研究“身体异能”,试图从基因层面改造人类,制造出超越常理的士兵或工具。
父亲不喜欢那个研究。他会在深夜对着资料叹气,摸着风间悠的头说:“有些知识,不该被打开。”
但没办法拒绝,国家要抗战,日子还是那样过。直到风间悠十岁。
他做了一件事。
具体是什么,梦很模糊。只记得是一道苍蓝色的光,从他指尖冒出来,烧穿了实验室的隔离玻璃。
父亲的同事,那些平时和蔼的叔叔阿姨,脸色全变了。
他被关了起来。
父亲抱着他哭。眼泪掉在他脸上,很烫。
“对不起,悠,对不起……爸爸保护不了你……”
然后他被放进溶液里。
透明的,冰冷的,带着刺鼻化学气味的液体淹过头顶。他浮在里面,像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外面的脸一张张贴过来。兴奋的,狂热的,贪婪的。
一次次濒临死亡。
又一次次被救活。
“记录:实验体‘悠’第七十三次濒死体验,神经反应依旧敏锐……”
“记录:第七十四次……”
“记录:……”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在溶液里是粘稠的,像胶质。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切开,缝合,注射,观察。
直到那道门被炸开。
硝烟涌进来。
枪声。尖叫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然后是一双黑色的靴子,踩过血泊,停在他的培养槽前。
风间悠睁开眼。
透过溶液和玻璃,他看见一双绿色的眼睛。
像最深处的翡翠,像暴风雨前的森林,像某种野兽在黑暗中亮起的瞳孔。美丽的熠熠生辉,仿佛能看到灵魂闪耀的光芒。
他想,他喜欢这种人,欣赏这种耀眼的样子。
银发的少年站在那儿,手里还握着枪,脸上有血,不是他自己的。
他抬起枪口,对准培养槽的玻璃。
“闭眼。”他说。
风间悠闭上眼。
砰。
玻璃碎裂。溶液涌出。他摔下来,被一双手接住。
很稳的手。有枪茧,但掌心是暖的。
银发少年,后来他知道他叫琴酒,把他抱起来,用一件黑风衣裹住他赤裸的身体。
“能走吗。”琴酒问。
风间悠摇头。他的肌肉萎缩了,连站都站不稳。
琴酒没说话,把他背到背上。
走出去的时候,风间悠回头看了一眼。
实验室的地上倒着很多人。穿白大褂的,穿军装的。
父亲并不在,准确而言他已经不在很久了,一个月?或者他也不清楚。
后来才知道,母亲是组织成员,父亲向母亲所在的组织发了请求,他加入了那个组织,风间悠因此被救了回来。
琴酒背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出建筑。他杀了很多人,周围很吵,但是风间悠并不害怕,反而很安心。
外面是黑夜,远处有城市的灯火。
风间悠趴在琴酒背上,闻到他身上硝烟和血的味道,混着一点很淡的烟草味。
他忽然想:这是天使吗?
如果是,那天使也太累了。琴酒的呼吸很沉,脚步很快,但肩膀在细微地颤抖,不是害怕,是消耗过度。
那时候琴酒十七岁。刚刚结束一场漫长的任务,精神状态糟得像已经死过很多次,又硬生生把自己拼了回来。
但他还是来接了这个任务,因为只有他合适。
把风间悠从溶液里挖了出来。
他们在横滨暂时住下。
琴酒很少说话。他白天睡觉,晚上出去,有时带回食物,有时带回绷带和药。
风间悠的身体慢慢恢复。能走了,能跑了,能自己吃饭了。
琴酒纵容他,允许他睡在自己旁边,允许他贴着自己,允许他在自己看书时凑过来问“这是什么字”。
那是风间悠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安宁时光。
虽然琴酒依然像个随时会散架的影子,而他自己夜里也还是会做噩梦,梦见溶液淹没口鼻的窒息感。
虽然很奇怪,但是那个时候像是两个病人相依为命。
但至少,他们活着。
然后有一天,基地被炸了,那是一场浩大的爆炸,形成了霸擂街。
风间悠笑了。
琴酒在旁边擦枪,抬眼看他:“高兴?”
“嗯。”风间悠点头,“炸得好。”
琴酒没说话,但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很浅,很快,但风间悠看见了。
身体恢复后,风间悠开始跟着琴酒学东西。
怎么用枪,怎么拆弹,怎么追踪,怎么杀人。
琴酒教得很严,但从不逼他。毕竟风间悠身体不太好,而且组织对他的定位也不是行动组。
琴酒对他的要求是保命,但是这个要求对他而言也挺辛苦了。
那段时间,琴酒恢复了一些,开始接一些短期任务。风间悠不能跟去,就留在横滨。
他认识了织田作之助。
在小书店里遇到的。红发的少年坐在角落里,面前堆着小说和哲学书,看得认真。
风间悠凑过去:“好看吗?”
织田抬头,眼睛很平静:“嗯。”
他们就算认识了。
风间悠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天然,直白,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们成了朋友。织田会带他去吃咖喱,然后在旧书店里淘书一起看。
风间悠不知道织田是杀手。织田也没说。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
风间悠在街上看见一个人。
一个很熟悉的人。
风间悠站在原地,血液在瞬间冻住了。
他认得那张脸。
在溶液里,在无数次濒死体验中,这张脸贴得很近,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记录着他的痛苦。
是他。
风间悠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或者说他那个时候已经算是失控了。
疯狂,他永远忘不掉那种感觉,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那人住在横滨边缘的一栋旧公寓里。晚上,风间悠撬开门,走进去。
男人正在书房整理资料。听到声音回头,看见风间悠,愣住。
“你是——”
“风间悠。”风间悠说,“实验体‘悠’。”
男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风间悠走过去,拿起书桌上的一把裁纸刀。
“我问,你答。”他说,声音平静得自己都陌生,“当年那个项目,还有谁参与?名字,地址。”
他很熟练的审讯那个男人,然后他就什么都说了。
风间悠记下。然后他笑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你想怎么死?”
“不……不要……我可以给你钱,我可以——”
风间悠没听。
用裁纸刀,一下,一下,结束了男人的生命。
血溅到脸上,温热,黏腻。
他坐在血泊里,等。
等那些被叫来的“同僚”一个个上门。
他一个个杀。
手法从生涩到熟练。到最后,他几乎是在享受,享受刀刃切开喉咙的触感。
对,是我。那个被你们切了又缝、死了又活的实验体。
我回来了。我杀了你们。
织田作之助碰到他的时候很震惊。
风间悠坐在一堆尸体中间,浑身是血,手里还握着刀。
他抬起头,看着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的表情很平静。没有震惊,没有恐惧。
“你要怎么样?”风间悠问,声音嘶哑,“报警吗?”
他摇头。
他走过来,蹲下,拿走风间悠手里的刀,用袖子擦他脸上的血。
然后拿出风间悠的手机,帮忙联系了琴酒。
风间悠看着他腰间的枪,忽然明白了。
“你也是。”他说。
“嗯。”织田点头,“我是杀手。”
风间悠笑了。笑到咳嗽,咳出血沫。
“真巧哦。”
琴酒很快来了。浑身硝烟味,脸色很难看。
但琴酒只是走过来,把他抱起来。
像之前把他从溶液里抱出来一样。
房子被炸掉了,处理的很干净。
很震惊诶,他居然还会和织田作之助道谢呢。
真有礼貌。
然后他们离开了横滨,去了东京,开始长期的疯狂和精神崩溃,冲动易怒。父亲研究了关于他状态的药物。
那年他十三岁。
卧室里,风间悠猛地睁开眼。
胸口那道苍炎痕迹在黑暗里发着微弱的蓝光,像呼吸一样明灭。
真是,为什么难得休息一趟会做这种梦啊。
然后他听见琴酒挂了电话,脚步声走近。
门被推开。
琴酒站在门口,背光,看不清表情。
“做噩梦了?”他问。
风间悠没说话。
琴酒走过来,坐在床沿。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他死掉了,现在高兴点了吗?”
他伸手,很轻地拍了拍风间悠的脸。
风间悠露出了点笑:“我好高兴啊。”
“还困吗?现在才算九点,你可以继续睡。”
“对了。”琴酒突然露出一点笑,看起来很温和。
“织田在煮粥。你喜欢的海鲜粥。”琴酒说,“吃完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