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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刃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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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累赘’和‘废物’。”他微微摇头,“在这里,没有这样的词。只有‘能跟上’和‘被淘汰’。淘汰,意味着死亡——在训练中,或是在未来的战场上。”
“你的仇恨,可以是你爬起来的动力,但也可能成为让你盲目冲向悬崖的疯马。我会教你如何驾驭它,而不是被它拖拽。”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一片阴影。
“报仇……”他的声音似乎飘向了远处瀑布的方向,“等你能够劈开那道瀑布的时候,再谈报仇的事。”
说完,他不再看你,转身走向屋内,羽织下摆轻轻擦过门槛。
廊下只剩下你和富冈义勇。
你仍跪在地上,那句“劈开瀑布”在你脑中回荡,荒谬得如同梦呓。你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剑士,仿佛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丝确认,或是否定。
富冈义勇垂眸看着你,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在晨光中依旧平静无波。他没有对鳞泷的话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沉默地走上前,朝你伸出手。
他的手心向上,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
你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要拉你起来。你握住了他的手,他稍一用力,便将你从冰冷的地板上拉起。他的手掌干燥而稳定,传来的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但也仅此而已。随即,他便松开了手,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他看着你站稳,目光在你沾满尘土和泪痕、却燃烧着某种决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活下来。”他又重复了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你翻腾的心海,“然后,去劈开它。”
富冈义勇在次日清晨便离开了,像他出现时一样沉默。狭雾山只剩下你,和那位戴着天狗面具的培育师。
修炼的日子,比你想象的任何地狱都要艰难。
起初,连最基础的挥刀姿势都难以掌握。
木刀在你手中沉重得不像话,挥出的轨迹歪斜无力,别说斩断什么,连保持基本的稳定都做不到。
鳞泷师父的纠正简洁而严厉,每一个动作都要重复上千遍,直到肌肉酸痛颤抖,直到手掌磨出水泡,水泡破裂结成厚茧。
你想起富冈义勇拉你起来时那只手,你开始明白那些茧是从何而来的。它们不是装饰,是无数次“不对,重来”的烙印。
你没有停下。哪怕笨拙、痛苦、看似毫无意义。至少,你还站在这里,站在紫藤花的气味里,而不是倒在血泊中。
呼吸法比想象的还要玄奥难明。
你连如何在剧烈运动中保持平稳的呼吸都做不到,常常在挥刀到力竭时头晕目眩,肺部火烧火燎,像一条搁浅的鱼。仇恨在身体的极度疲惫面前,有时候会褪色成一种麻木的茫然——仅仅是为了完成今天的挥刀次数,为了跟上师父要求的呼吸节奏,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心力和体力。
你依然会在深夜惊醒,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股混合了染料与血腥的恐怖气味。但白天,你只是机械地、一遍遍地挥刀,吸气,吐气。模仿着“生”的姿态,尽管这“生”如此笨拙而痛苦。
直到某个浓雾弥漫的清晨。
你正在林间空地进行枯燥至极的挥刀练习,汗水浸透粗布衣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就在你感到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意志在重复中一点点磨损时——
浓雾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鳞泷师父沉稳规律的步伐,而是……两个。
你喘着气,停下动作,警惕地望过去。
雾气如纱般流动,缓缓勾勒出两个身影。一个身影较高,步伐随意却稳定,腰间似乎佩着刀;另一个较为纤细娇小,步履轻盈得仿佛点在水面上。
他们穿过雾气,来到你面前。
“哦呀?”橙粉发少年率先开口,声音爽朗,“你就是鳞泷老师新收的弟子?看起来,练得很吃力嘛。”他穿着一身与你相似的训练服,外面随意套着件羽织,脸上戴着和鳞泷师父相似的天狗面具,只是掀开了一半,露出线条英气的下半张脸和带着笑意的嘴角。
旁边那位少女也戴着面具,黑发柔顺地垂下,露出的眼眸如同静谧的湖泊,正静静地看着你握刀的姿势和因力竭而微微发抖的手腕。
“我是锖兔,”少年完全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阳光俊朗的脸,“她是真菰。”他指了指身旁的少女。“鳞泷老师让我们来……嗯,看看你的进度。”他话里带着点轻松的调侃,但眼神却很认真。
真菰温柔地上前,轻巧地调整你握刀的姿势:"手腕要这样用力,呼吸要配合动作。"
真菰轻轻颔首,声音柔和如林间溪流:“你的姿势有些偏移了,这样发力会事倍功半。”她走上前,没有直接触碰你的刀,而是轻轻托了一下你的手肘,“手腕放松些,力量从足下升起,经由腰腹,再传递到肩臂。呼吸不要乱,试着配合挥刀的动作——吸气蓄力,挥出时吐气。”
她的指导细腻而清晰,与你之前独自摸索和鳞泷师父简洁严厉的纠正截然不同。锖兔则在一旁抱臂观察,时而点头,时而直接上手调整你的肩膀角度:“不对,这里要绷紧!想象你的刀是水流的一部分,要顺势,也要有切开的力道!”
日复一日,当鳞泷师父忙于其他事务或布置下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体能训练时,锖兔和真菰便会出现在山林间、瀑布旁,成为你实际上的“教练”。锖兔的严格不输鳞泷,每一个动作都要求精准有力,但他会大声鼓励,会亲身示范,甚至会在你累瘫时扔过来一个野果。真菰则更像一位耐心的姐姐,她总能发现你呼吸节奏中最细微的紊乱,用最柔和的方式引导你调整,在你因挫败而沉默时,安静地陪在你身边。
从他们偶尔的只言片语中,你渐渐了解到,他们都是鳞泷老师曾经悉心教导的弟子,是富冈义勇的同期。
“义勇那家伙啊……”一次休息时,锖兔咬着一根草茎,望着远处的瀑布,眼神变得有些遥远,“刚来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真菰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刀,声音低柔,带着怀念:“那孩子小时候……其实很开朗的。笑起来有点傻气,遇到挫折或者被鳞泷老师训了,还会偷偷躲起来哭鼻子。”她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锖兔哼了一声,但眼神并不尖锐:“是啊,心思敏感,又重感情。”
“但是,”真菰的话音微微低沉下去,“经历了一些事……从那以后,他就变了。不再轻易笑,也不再哭了。他把所有的情绪,不管是悲伤、愤怒,还是后来对变强的渴望,都死死压在了心里。”
你静静地听着,通过这些碎片,一个与你认知中那个强大、沉默、甚至有些难以接近的“水柱”富冈义勇截然不同的形象,渐渐被拼凑出来——那不是一个天生冷硬的人,而是一个将曾经的开朗与柔软深深掩埋,用绝对的沉默和近乎残酷的勤奋,将自己锻造成剑的少年。
原来,他曾是也会笑会哭的普通人,只是命运将他的柔软锤打成了钢铁般的沉默,将一切咽下,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手中的刀。
你握紧了被真菰包好的手,心中的恐惧和茫然并未消失,但似乎……多了一点复杂的东西。
如果那个曾拥有柔软内心、却被命运逼迫着将一切转化为斩击的少年,都能一步步走到现在……那么,你至少该试试,看自己能否将心中的猩红与灰烬,也淬炼成不逊于那份沉默决意的色彩。
四季在狭雾山的雾气中流转。你以那个目标为信念,在锖兔和真菰的指导下日复一日地挥刀。晨露浸湿衣襟,月光见证汗水,掌心的水泡破了又长,最终化作坚硬的茧。
在一个平常的午后,你正专注练习挥砍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