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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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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听家里人说过,有缘的两个人就算隔着千山万水,错过生生世世,也总会找到彼此。
可我和他的故事算什么呢?
算是隔着虚无缥缈的梦境?还是隔着那不知道有没有存在过的历史朝代?又或者仅仅是我发烧后的幻想?
那天之后,我开始刻意的避开裴闻
要么课间拉着朋友出去透气,要么就把头埋在书里,假装有看不完的笔记。就连放学铃响时,我也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裴闻这几天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逃避,有几次他拉着我,想开口跟我说点什么时,都被我硬生生打断或是用小鸡啄米的点头回应。
我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但梦,还是不受控制的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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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雨锁城。雨势稍歇,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青苔和泥土的气息。
他依旧坐在那座石桥下,背影孤直。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微微侧过头,这次没有说出“你来了”,只是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后,又缓缓移向桥下潺潺的流水。
我没说话,坐到他的身旁略靠后的位置,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
“她……叫什么名字?”我的声音几乎轻的听不见,“哪怕只是一个小名也行……”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就在我准备放弃时,他才缓缓开口道,“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雨字。她说,是因这城的雨,她才得了这名字。”
我愣了一会,缓过神来时,又问道,“那半块玉佩呢?”
他终于转头看向我,“不见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几乎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自从她消失,那半块玉佩也失去了灵性,某个清晨在我枕边碎了。或许……是随她去了吧。”
“你等了这么久……”我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有点酸涩,好像又有点苦,“如果她再也回不来了呢?或者,她早就已经不在了呢?”
“那我便一直等。”他的声音终于有点起伏,“我跟她说过,雨锁城的雨不会止,我的等待也不会停。”
“值得吗?”我轻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我自己。
他忽然淡笑了一下,“我并不是擅长等待的,也并不喜欢等待。”他看看我不解的眼神,又将头扭过去,“不过,为她,都值得。”
雨渐渐大了起来,他站起身像往常一样向我伸出手。只不过这一次,我没有把手递过去,望着他的右眼,我愣住。
“下次……”我鬼使神差的开口,“别等那么久了。”
他的半闭着的眼睛似乎怔了怔,就那么直直的看着我,没说话。
他的手依然悬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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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窗外的天光微微亮,昨夜并没有下雨。我坐起身,用力地揉了揉脸颊。
疯了。故雨,你真的疯了。不仅疯,还入了戏,甚至还动了感情……
到学校时,我眼底的乌青让林薇大惊小怪,“故雨,你昨天晚上偷牛去了?”
我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顺着她的话题继续说道,“嗯,偷了两头,要不要送你一头?”
正说笑着,旁边的空座位来了人。
是裴闻。
我微微一僵,维持着趴着的姿势,装作没看见。
“故雨。”他的声音不大,带着点试探。
“有事吗?”
他看着我,随后递来一个纸袋,“我在校门口买的豆浆和包子……”
我愣住,下意识的拒绝,“不用了,谢谢……我早上吃过了。”
他的手没收回去,“你就帮我分担一下吧……毕竟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我迟疑的接过纸袋,“谢谢。”
第一节课间,我吃着包子,味同嚼蜡。裴闻出去了。林薇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欸,故雨,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裴闻今天穿的这件外套,好像是某个超贵的潮牌限量版诶!而且你看他的鞋,也是死贵死贵的那种。”林薇眨眨眼,“不是说他是孤儿,家境不好吗?难道传言有误?”
我这才注意到裴闻的衣着。确实,虽然款式简洁,但质感看起来极好,并非普通货色。这和他“孤苦勤奋”的转学生形象,确实有些出入。
下午有一节体育课,内容是体能测试。跑到800米时,我已经气喘吁吁,眼前发黑,几乎要瘫倒在地。
好不容易撑到终点,我扶着膝盖,感觉肺都要炸了,喉咙里弥漫着血味。
一瓶拧开的矿泉水适时地递到了我面前。
我抬头,又是裴闻。他看起来只是微微出了层薄汗,气息匀称,显然这种运动量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喝点水。”他说。
我实在渴得厉害,也顾不得那么多,接过来灌了好几口。水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不适感。
“谢谢。”我喘着气说道。
“你体力不太好。”他道,然后很自然地说,“以后早上要不要跟我一起晨跑?我可以带你……”
“不用!”我猛地打断他,语气生硬得连我自己都惊讶。
裴闻明显愣住了,眼神似乎暗了暗,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抱歉……”说完,他接过我喝剩的水瓶,转身走开了。
放学。
我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故意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起身。
没想到,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裴闻站在不远处的一棵银杏树下,似乎在等人。
他看到我,径直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叫住。
“故雨同学,”他的表情很认真,“我知道你最近在躲我。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我道歉。”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我认识很久很久的人。”
“很久很久……”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所以,忍不住想靠近你,想对你好一点。”片刻后,他抱歉的笑了笑,“可能方式不对,吓到你了。对不起。”
我一时间僵在原地。
很像一个认识很久的人?很熟悉?很安心?很难过?
我忍不住想到那段话。
有缘的两个人就算隔着千山万水,错过生生世世,也总会找到彼此。
“没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下意识的躲开他的目光,“我自己最近的问题……”
“是……因为什么?”
“就是普通的失眠”我勉强地笑了笑,试着让气氛轻松一点,“可能是最近学习压力比较大吧。”
裴闻静静的看着我,半晌,才抬起头来,似乎接受了我这个不像解释的解释,“嗯嗯”他顿了顿,“雨要停了,早点回家。”
我这才注意到,雨已经停了。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亮色。
“嗯,再见。”我低声说完后,几乎是捂着脸落荒而逃。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中,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罩,还没开灯。
片刻后,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故雨啊故雨,一个梦怎么把你变成这么神经兮兮的人了?”我的声音带着点自嘲的笑意,可半晌后,我又渐渐闭上眼。
雨锁城的雨似乎永无止休,只不过这一次,空气中中加了杂了一点闷冷的感觉,我这时才注意到,已经到冬天了。
他没有在桥下。
“你来了?”
我猛地回过头,他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老槐树下,身形似乎比之前更消瘦了一些,脸色在灰蒙蒙的天中显得有些苍白。
他没有带伞。
“我以为你走了。”我的声音似乎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微微摇头,又走到我的身边,“只是去看了看城外的山路,最近雨大了几日,有些地方塌了。”
“你不冷吗?”我看了看他单薄的外衣,忍不住替他打了个哆嗦。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看向我,然后雨更大了。
片刻后,他才终于开口,“我可能等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
他沉默着,缓缓将手抬起接住几滴冰凉的雨水,“这座城快要消失了,我也是……”
“什么意思?”我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能说的再明白一点吗?为什么会消失?”
他终于把目光转向我,眼神中似乎透露着一丝歉意,“雨锁城因执念而生,因等待存。”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的执念正在消失……等待,或许也该到了尽头。”
“是因为她不会回来了吗?”我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还是……你不想等了?”
“不是不想等。”他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丝苦笑,“是明白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相遇,也注定是为了别离。”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久久停留,“偶尔跟你说说话……也挺好。”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这算什么呢?”
他微微一愣。
“这算什么呢?”我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莫名其妙的把我带到这个地方,又莫名其妙的跟了我讲的那些故事,这算什么呢?”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帮我擦掉脸上的雨水,但指尖却在触碰到我脸颊时微微顿住,然后又慢慢收了回去。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哪怕是她的名字……就当让我留个念想……”
他轻轻摇了摇头,“回到你的世界吧,去过你的生活吧,然后,把我忘了吧。”
我身子微微打颤,“这就是你最后的答案吗?”我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把我带到这个世界,跟我讲的那些故事,最后一句把你忘了,就想把这一切都撇清吗?没门!”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长长的叹了口气后,又坐到了桥下的青苔石上。
“坐下吧。”他看着我,“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
我轻轻坐到他身旁的那块青石板上,双手环着膝,静静的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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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那位女生时,是在16岁时。
那时他刚结束一天的训练,正站在自家院子的小桥上看着游来游去的金鱼。也就在这时,那位女生突然从水底出现,然后身体直直的落在他的臂弯上。
第一次碰到这种场景的他脸瞬间红了一片,他一手撑着她的肩膀,一手掐着她的人中,嘴里还不停念叨的不要死。
一刻钟后,那位从水底出现的女生醒了。
她睁眼的瞬间,便看到了红着脸掐着她人中的少年,她有些纳闷,随后拿手打掉男生掐着她人中的左手,语气似乎带有一点不耐烦,“干什么?”
少年有些泄了气,“我救了你……”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声音带着点打趣的笑意,“怎么办?那我要以身相许吗?”
少年的脸彻底红透,慌忙躲进去柴方。
他父母是两个极和善的人,见她无处可去,便留她住下。她就这样在裴府住了下来,她古灵精怪的做出来的事情也不拘一格,就连府上不怎么笑的老管家见,到她也会扬起嘴角。
在裴府待了半年后,少年再也忍不住好奇,偷偷在一个深夜潜入她的房间,然后问起关于她的故事。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是少女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
“哎呀呀,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少女别过脸,不再去看他,“你还要继续听吗?”
他用力点点头。
“其实啊,名字里面有个雨字。”她顿了顿,“所以我之前告诉你的名字是假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假名字?”
“出门在外,万一遇到什么坏人,难道不能告诉一个假名字防身吗?”少女闷笑出声,“我叫故雨,故乡的故,雨水的雨。”
少年喝了一盏茶,“裴闻,听闻的闻。”
故雨点了点头,“其实,我生在雨锁城,我也是因此得名。”她顿了顿,“半年前,也就是你刚遇到我那日。”
“那日怎么了?”裴闻往故雨的面前凑了凑。
“那日,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被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追到了桥上,最后为了保命,还是跳的桥。”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也渐渐变轻,“也不知道我阿爹阿娘怎么样了……”
裴闻将第二盏茶喝完之后,突然笑出了声,“那我们去找你阿爹阿娘可好?”
故雨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吗?可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你想我在这里过的也算挺好的……”
就这样,他们找了两三年也没有找到所谓的雨锁城。
第四年,他立了一场军功,被先帝赐了婚。
大婚前三日,边境战火再起,裴闻不得不奉旨平定边境,可谁知,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就连大婚当日,也只独留故雨一人坐在新婚房里,愣愣的看着窗外的星星。
她突然好想回家。
于时,她留下了一封信后,又重新跳到了桥下。
她想,或许这样自己就能回家了,或许这样就能见到阿爹阿娘了。
裴闻归来时,几乎是跑到故雨的房间,他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自己心心爱爱姑娘,可桌台上一封信便打断了他所有幻想。
裴闻,我想回家了。
我想找我阿爹阿娘了。
我不想在寄人篱下了。
我不想在被当做一个奖赏一样了。
裴闻,我真的好想家……
别等我了,裴闻。
信的最后是两地晕染开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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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她的感受”裴闻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我也便觉得,成婚之后有的是时间了解她……”
“她希望我能放下。”他又看向桥下,“可我没有。”
雨,不知不觉的变小了。
我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疯狂摇头,最后在我想要抱住裴闻时,他突然随着风消失不见。
我狠狠的摔在青石板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在梦醒的前一刻,我似乎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他的声音,“故雨,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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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枕头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阳光通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上,窗外的鸟鸣声大了起来,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雨停了,梦也醒了。
我坐起身,捂住脸,窗户还没关,一缕清风涌进卧室。
那天之后,我试图让自己恢复正常。按时上学,按时听课,课间偶尔会和林薇打闹。但我也会常常走神,目光不受控制的飘向旁边的空位。
裴闻请假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来学校。
直到高考前夕,我才终于看到他。
18岁时的我,似乎已经快要忘了17岁时做的那一场又一场的梦。
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我收到了裴闻的好友申请。
我毫不犹豫的同意,本以为他是来找我告别的,但我想错了。
【故雨同学,一起来咖啡馆吧】
我指尖悬在屏幕上,删删减减,最后只发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他那边回复的很快。
【因为,我很想你】
我将手机关上。
我也想你了。
裴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