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无人知晓的乐章》沐沐唧唧

2、第二章：行星引力

　　自从那天韩惜告诉他，她午休都会去图书馆后，佟朝的生活轨迹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像是找到了一颗新的行星，心甘情愿地偏离了原有的轨道，围绕着它旋转。曾经让他废寝忘食的电脑游戏变得索然无味，挥洒汗水的篮球场也失去了吸引力。
　　午休铃声一响，他便会第一个冲出教室，不是去操场，也不是去小卖部，而是直奔那个安静的角落。
　　一开始，他还会找些蹩脚的借口，比如“躲清静”“去补觉”之类的。但很快，连他自己都懒得再编。
　　他会带上一本根本不会翻开的漫画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带，就那么坐在她对面或斜侧方趴着假寐，目光却从臂弯的缝隙里溜出去，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而更多时候，他撑着下巴，看着她翻动书页的纤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韩惜偶尔会应上一两句，大多时候只是沉默，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乐此不疲。
　　整个高二年级都察觉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佟朝变了。他不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逃课大王，反而成了图书馆的常客，这比他某天突然考了年级第一还要令人震惊。
　　这天中午，阳光炙热。
　　篮球场上，江寒和王旭几人正打得汗流浃背。王旭一个利落的传球后，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匆匆路过球场边缘，朝着图书馆大楼的方向跑去。他停下动作，撩起球衣下摆抹了把汗，冲着那个背影扬声喊道：“朝，打球来啊！”
　　佟朝的脚步只是微顿，连头都没回，不耐烦地朝后方挥了挥手，扔下一句“没空”，身影便没有丝毫停留，很快消失在了教学楼的拐角处，急切得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正在勾着他的魂。
　　王旭抱着篮球，一脸莫名地转向正在喝水的江寒，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这阵子怎么了？跟中了邪似的，网吧不去了，球也不打了，天天往图书馆跑，改性了？”
　　江寒拧上瓶盖，望向佟朝消失的方向，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思春了。”
　　图书馆里，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佟朝无意识用指尖轻敲桌面的细微声响。他没有说话，只是侧着头，目光专注地描摹着韩惜的侧脸轮廓，看着阳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跃。
　　这种安静的陪伴，已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共度了无数个午后。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闲适的表情微微收敛。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黑色运动手表，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小白，我得走了。”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情愿。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地收拾起那本从未翻开过的漫画书，动作缓慢，试图将离开的时刻再拖延几秒。
　　“干什么去？”韩惜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他的心上。
　　佟朝的动作瞬间停住。他抬起头，眼中闪过讶异，随即被难以掩饰的欣喜取代，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询问他的去向。他重新坐正身体，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上专业课。”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没跟你说过吧，我学低音提琴的，大学打算去国外留学。”
　　佟朝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理所当然的自信，那股子张扬不羁的气质又回到了他身上。黑亮的眼睛里倒映着韩惜的身影，他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将问题抛回给她。
　　“你呢？打算去哪个大学？”
　　“本地的吧，”她的回答平静无波，目光仍落在书页的某处，“我这情况，家里不想让我去太远的地方。”
　　话音落下的瞬间，佟朝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消失，眼里的光也黯淡下来。方才因分享未来而雀跃的心，此刻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空气仿佛凝固。
　　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胸腔里像是被一团湿棉花堵住，又闷又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那一刻，他第一次惊觉，语言竟是如此苍白无力。他那些引以为傲的风趣和痞气，连同他口中那无限光明的未来，在她所背负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佟朝喉结滚动了一下，喉咙里干涩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生硬的弧度，用刻意营造的轻松语气，试图打个圆场。
　　“也挺好的，哈哈，”他的笑声干涩，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其实我也不太想出去，太麻烦了。”
　　他说得又快又急，像是在急于否定自己方才的憧憬。他不敢看韩惜的眼睛，目光游移地落在桌面那道明暗分界线上，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笨拙地试图安慰一个人，或者说，安慰他自己。
　　他看着韩惜沉默地起身，走回教室，背影在走廊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单薄。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只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放学的铃声像是某种号角，学生们一窝蜂似的涌出校门。
　　韩惜抱着沉甸甸的书本，像往常一样独自走着，心里盘算着晚饭的菜单。在一个未留神的路沿，脚下猛地一崴，钻心的疼痛袭来，她重心不稳，踉跄几步后跌坐在路旁，书本散落一地。脚踝处迅速红肿起来，疼得她额头冒出冷汗。
　　不远处，佟朝正和江寒、王旭勾肩搭背，嘴里还在吹嘘着昨天新买的游戏装备。他余光不经意一瞥，瞬间捕捉到了那个蜷缩在路边的身影。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甩开了两个朋友的胳膊，大步流星冲了过去。江寒和王旭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看到佟朝焦急的背影。
　　“小白，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带着急切，蹲下身，目光落在韩惜红肿的脚踝上时，眉头紧紧锁住。
　　不等她回答，他已利落地将散落的书本捡起，塞回她的书包，然后背到自己胸前。他前面挂着韩惜的书包，后面背着自己的，造型显得有些滑稽。
　　做完这一切，他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手，“把手给我，我送你回家。”语气不容拒绝。
　　韩惜仰起脸，困惑中带着些迟疑，“佟朝？你不是…去上专业课了？”
　　“突然不想去了，就没去。”他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他搀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了许久，最终停在一栋墙皮斑驳、楼道昏暗的旧式居民楼前。这里的环境和他平时出入的那些光鲜亮丽的地方格格不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与油烟混合的气味。
　　韩惜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挣脱佟朝的手臂，她靠在墙上，低声说：“佟大少爷见笑了。”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卑和疏离。
　　“这有什么的。”他浑不在意地环顾四周，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手臂反而更稳地扶住了她，“别磨蹭了，快上去吧，你这脚得赶紧处理一下，要不然…我背你？”
　　韩惜耳根一热，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佟朝嘴角一翘，没再逗她，只是承担了她大部分的重量，两人依偎着，缓慢地挪上楼。
　　她的家很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他把她安顿在沙发上，自己则根据她的指引，转身进入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冰袋。
　　他单膝跪在有些泛黄的瓷砖地上，小心翼翼地用冰袋敷着她肿起的脚踝。他的手指修长，稳稳地扶着她的小腿，生怕力道重了一分。
　　韩惜看着他那过分认真的模样，有些心慌，下意识别开了视线，“我…我得去做饭了，妈妈今天早上刚买好的菜……”她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沙发发出吱呀的声响，“我爸妈……他们最近都回来得很晚。”
　　佟朝没抬头，目光仍停留在她受伤的脚踝上，“加班？”
　　“算是吧。为了我的医药费，他们……一人接了三份零工。”
　　那句话落下的瞬间，佟朝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连带着整个人的呼吸也滞住了。
　　他慢慢抬起头。
　　先前低垂的额发下，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却骤然掀开了所有伪装，翻涌着猝不及防的震惊，以及一种更复杂，连他自己也辨不分明的情绪。
　　时间仿佛被拉长。良久，他才极缓地吸了一口气，喉结滚动，从胸腔深处叹出两个字：“别动。”他声音低哑，“饭，我来做。”
　　“诶…真不用…”
　　他已站起身，解开校服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一边走向那小小的厨房，一边挽起衬衫的袖子，动作利落而坚定。
　　厨房里很快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夹杂着压低声音的咒骂和偶尔被热油溅到时的抽气声。
　　韩惜坐在沙发上，侧头看着那个平日里张扬不羁的身影，在局促的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切菜、翻炒，动作生涩得像个初学者。那副前所未有的认真模样，与她记忆中的那个总是带着痞气并爱开玩笑的佟朝，判若两人。
　　过了许久，他才端着两盘卖相堪忧的家常菜走出来。一盘番茄炒蛋略显稀烂，另一盘青菜颜色也有些发黄。他把两盘菜和一碗米饭端到小餐桌上，脸上带着窘迫，耳根微微泛红。
　　他解下那条明显不合身的围裙，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那个……我不太会做，你将就吃点，”他挠了挠头，眼神闪躲，“我先走了，你脚不方便，早点休息。”
　　就在佟朝转身准备走向门口时，韩惜轻声叫住了他。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眼中带着疑问。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指了指餐桌对面的位置。那无声的邀请，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佟朝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他喉结上下滚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他沉默地走回来，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米饭，在她对面坐下。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却并不尴尬。他咀嚼着自己做出的味道奇怪的菜肴，偶尔偷偷抬眼看看对面的人。而她只是安静地吃着，并未对菜色做出任何评价。
　　饭后，他坚持要收拾碗筷，在她强硬的目光下才作罢。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晕开暖黄的光，他终于还是走到了门口。手握住门把，却迟迟没有按下。
　　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竟如此不愿回到那栋父母早出晚归，常常只剩他一个人的大房子里。
　　“佟朝…”韩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以后还是要去上专业课的。”
　　话音落下，他陷入一瞬的沉默，唯有紧绷的侧影显示着内心的波澜。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有些怔住的女孩，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黑眸里，此刻盛满了认真和坚定。
　　“韩惜，”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郑重，仿佛在立下一个重要的誓言。
　　“以后，我骑自行车接你上下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