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弈：笼中凤》瑜岁宴

8、重明照影

　　上官丞相府。
　　“县主，这可是大昭开国以来的头一份恩赏啊！”春喜传完云溯的旨意，带着谄媚的笑容看向萧悠。
　　“春喜公公，辛苦来传旨。”说着向一旁的管家伸出手。管家心领神会的从怀里拿出一只群青绣缠枝莲花纹的钱袋，递给萧悠。
　　“这点心意，还望公公不要嫌弃。”萧悠将钱袋递给了春喜。“还是不要让人骂，‘忘恩负义’的好！”
　　萧悠笑了笑，转身和尚服局的宫人转身进了内室。
　　只留春喜握着那枚钱袋，进不是退不是。
　　“春喜公公，莫要在意，悠儿自幼便是如此性子，莫要计较。”上官澄说着，又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玄色绣金钗石斛的钱袋，拿在手里掂了掂，一并塞进了春喜怀里。
　　“悠儿日后在宫中，还望公公多照拂了！”上官澄捻着胡子笑着，看得春喜后背发毛。
　　“丞相大人，县主本就是陛下心尖上的，宫中的事情，不用奴婢多说，县主也不会受委屈的……”春喜扯着唇角，笑的格外僵硬。
　　“哎，君恩似流水啊。”上官澄喃喃道。“春喜公公别多想，老夫就是年纪大了，不由得想起了泰和帝时期的事情……”
　　上官澄笑了笑，示意春喜和他一起出门。“当年泰和帝的皇后薨逝，为了践行‘云氏男儿一生绝不二色’的宗旨，便纳了两位出身一般的庶子为男妃。”
　　上官澄装作看不到，春喜擦拭额头汗珠的窘迫，自顾自的说道。
　　“就说那为贵太君，当年不也是得了夜夜恩宠，最终还不是因着年老色衰被遗忘在冷宫里。”上官澄突然止住了话头，有些为难的看着春喜。
　　“本官居然忘了，春喜公公刚入宫，因着没有使银子，被安排入伺候了这位贵太君……”接着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若非庄懿大长公主经过，你春喜早就被那位贵太妃，活活打死了。若非瞧着你能干，大长公主又几度提携，何来你今日荣耀。”上官澄抬头，眼睛带笑，却盯着春喜发毛。
　　“如今，她的儿子被幽禁昭景行宫里，你这个昔日得过恩惠的，便该想着如何报恩，而非落井下石！”上官澄说完话，轻轻挥了挥手，丞相府的大门，在春喜的眼前缓缓合上。
　　“外头挺热闹啊，怎么个大昭开国第一份，说来，也给舅父涨涨见识！”云靖川喝着杯中的茶，笑吟吟的对着满脸不悦的萧悠笑道。
　　“舅父知道，云溯封我做‘皇贵妃’，却让司服局的人来给我做皇后翟衣。”萧悠不雅的翻了一个白眼。“这不是全天下的喊‘我要越权’么？”
　　“你有什么想法？”云靖川放下茶杯子外头询问自己的外甥女。
　　“舅父，阿娘当年嫁爹爹的婚服可还在？”萧悠攥着云靖川的手臂轻轻摇了摇。
　　“当年，庄懿姨母可是要我穿阿娘的婚服，嫁给阿衡哥哥的，如今……哼！”云靖川看着自家气呼呼的外甥女，顿觉有趣，轻声安抚道：
　　“我端康靖王府的小姐，当真是心思活络。”云靖川理了理萧悠的发，说道：“你阿娘过世后，那婚服便被父王收到了库房里。”说着摇了摇头。
　　“你这个鬼精灵，用你皇外公赏的东西来打云溯的脸，当真妙计！”一口饮干杯中的顾渚紫笋，站起身来。
　　“前几日，我已修书，将此地发生之事，尽数告知父王，父王要我告知你，‘周氏的兵权，他云溯吞不下，端康靖王府的兵权，他也休想！’”云靖川，温柔的看向那张同妹妹几乎相同的脸，语气变得更加柔和。
　　“悠儿，放心去做便是！端康靖王府永远都是你的后盾！在阿衡替云溯下聘之前，舅父定会回来！”将修缮一新的婚服带回来！
　　＊＊＊。
　　宣室殿里，春喜战战兢兢的跪在云溯的书案前，上面明晃晃的摆着两个鼓鼓的钱袋。
　　“呵，皇贵妃给你的赏你就收着，丞相让你记着大长公主的恩情，你也记着。毕竟，如果不是朕的好姑母，你也活不出来。”云溯的声音不温不火的在春喜头上响起，吓得春喜一个激灵。
　　“陛……陛下。”春喜吓得一劲儿叩头，“奴婢，奴婢对陛下没有二心啊！”春喜尖细的声音带着对死亡的恐惧。
　　他太清楚这个年岁未过而立的皇帝，心究竟有多狠，也明白他的不甘心。
　　“陛下，奴婢虽是大长公主救得，可这么多年，却是真真正正跟在先帝和陛下身边的，求陛下明鉴。”
　　春喜喊得声泪俱下，头狠狠砸向金砖，不多时便破了皮。
　　云溯被惹得不胜其烦，挥了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陛下。”尚服局的宫人颤栗的将从上官府听来的消息，如实告知云溯，“皇贵妃娘娘说，她要穿端阳郡主大婚时的嫁衣，要奴婢们不必费心。”
　　端阳郡主的嫁衣……
　　云溯靠在御座上，久久没有说话。久到尚服局的奴婢都以为云溯睡着了。
　　“哈哈哈哈。”云溯的笑声，响彻整个宣室殿。“既然皇贵妃都这般说了，照做便是！”
　　尚服局的奴婢千恩万谢的退了出来，就听到宣室殿里，奏折笔砚落地的声音。
　　云溯看着那地狼藉，在那里呼呼的喘着粗气，那位端阳郡主——
　　端康靖王云啸霆的幼女，皇祖父最疼爱的嫡亲侄女，她当年下嫁尚且还是状元郎的上官澄。
　　云溯未曾见过，却听父皇讲过那盛况：
　　半月前整个璇玑城便陷在一片大红里，虽是郡主之名，却有公主待遇，大红的婚服却在后背用金银线绣了一只展翅的重明鸟，那眼珠子是用宫中珍藏许久的一双夜明珠做的，夜里闪闪发光。
　　重明鸟，那是云溯父子此生的死穴。
　　只因他的父皇抢了庄懿大长公主的太子之位，他的皇祖父，便禁止他的儿子及其后人使用大昭图腾，多可笑的事情。
　　皇祖父将历代太子徽章回收，送了父皇一堆空的，父皇无奈，只得选择了夔龙做太子章。继位后，又将装饰换做云龙纹。
　　“世子，陛下说，谁来都不见。”云溯的思绪被门外守着的赤阑打断。
　　“谁来也不见？”云靖川笑了，他身后玄璋出列，将人逼到的角落。
　　“云溯，本世子要回一趟锦云川。”云靖川看到一地的狼藉，出言讽道。
　　“这又是哪个不明陛下真心的人，惹陛下动了这么大的怒？”
　　“伯父来此，只是为了告诉朕，要回一趟锦云川？”云溯听懂云靖川的的挪噎，强忍怒火、努力平静心气问道。
　　“不然呢？”云靖川好似没有听到他的愤怒，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顺便将书儿的嫁衣拿来给悠儿穿，毕竟……那可是你的皇祖父，泰和帝赏的！”
　　云靖川把玩着手里的重明鸟玉佩，笑道：“那上头的重明鸟，可是你皇祖父亲手画的，宫中的绣娘，足足绣了半年……”
　　云溯死死握着手中的剔红龙纹毛笔，最终折断在掌心，云靖川静静地看着那掌心边缘的红。
　　“除此之外，你爹当年给庄氏的聘礼有黄金二百斤、谷圭玄纁、驷马车驾，这般丰厚，倒还真是便宜了那个纳若的蛮夷！”云靖川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语。
　　“不论是上官澄，亦或是父王，都为悠儿备了嫁妆。本就是县主嫁上柱国之子，这点东西足够。突然要嫁你这天子，不多备一些，岂不让纳若的蛮女，嘲笑我云氏嫁不起女儿？”
　　云溯的眼睛闪着名为愤怒的火焰。云靖川没有搭理。继续慢条斯理的说下去。
　　“云溯，你爹觉着他做了这个皇帝，又动了些什么不该动的念，庄懿死了他就可以称王了？”
　　“伯父，父皇没有！”云溯听了云靖川的话，急着为父亲辩解，却被掐断了。
　　“他有没有，本世子不在乎，你纵容耿明渊的侄子理通朔风，任由‘血烬’伤了阿衡，却是事实！”云靖川看着云溯躲闪的眼睛，继续补刀。
　　“你跟你爹，真的一模一样。”用的都是不入流的手段，却从没看清楚大昭的根基究竟在何处。
　　云靖川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宣室殿。
　　当殿门打开时，云溯看着重伤跪地的赤阑，心再度沉了下去。
　　他们都错了：
　　父皇不想只做一个闲散王爷，都是帝王血脉，凭什么他只能看着，不能冲一把那九重天阙！
　　泰和门前的死谏，让父皇自信的以为，掌握了天下的“喉舌”便可镇压十二将后人，可他忘了，他没有兵权。
　　皇祖父为了让庄懿大长公主的帝位稳固，将她许给了十二将之首的周氏，只是为了那北境三十万兵马，真的成为云氏的。
　　父皇为帝，庄懿大长公主摄政，足足坐了他二十二年的太上皇。
　　父皇设了局，要将周氏父子活活困死在北境，没想过，周铮用他的死，让十二将看清楚了龙椅上究竟什么东西？
　　云溯捏着那断入掌心的剔红龙纹毛笔，他要认输么？
　　不！
　　他不会认输的，他还有机会，只要萧悠生下他的儿子，十二将的后人，哪怕是端康靖王府再不满意，也得认命！
　　云溯看向案上，唯一没有被他掀翻到地的奏折，那上面赫然写着：
　　“朔风一族卷土重来，继续周衡回归，还请陛下，莫要为了一己之私，至大昭百年国祚与不顾！”
　　他会让周衡回去的，但一定要让周衡死在北境，毕竟他只有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