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与归航[星际]》如事生

2、新人

　　秦不赦。

　　这个名字殊渺并不是很熟悉，他几年前从报道里第一次听说，配图里的那张脸他认识，但名字换了个。

　　他一看就知道是为什么改的。

　　——秦昭联系不上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向他道歉。

　　想也知道对方多半是走投无路才想到的这一招，要在二十多颗主要行星里找一个人，即便是秦昭恐怕也是大海捞针，更何况他被发配去的都是荒凉到连古细菌都无法生存的地方。

　　而殊老师要结束一段关系却很简单，屏蔽对方所有的聊天方式，订一张早上五点钟的飞船票提前他的流亡之旅，几次跃迁后，他的肺里都不会留下主星系的灰尘。

　　这么做倒也不是因为怪罪，失望，放弃，或者其他更复杂的词语，事实上，时至今日，他也不觉得秦昭有必要和他道歉。

　　秦昭拆毁天空树的时候才十六岁，他是他的老师，他的指导员，和他朝夕相处的成年人，替一手带大的孩子承担责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秦昭这么做，确实是为了他。

　　事后想起来这年轻人的行动一点也不冲动，反而是心思缜密、计划周全，事前也不止一次拐着弯试探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得到肯定答复后才动手，甚至提前去公证了豁免声明——后面的审判中秦昭要求公证处出示了他手写字条：“本人行为系自发自愿，愿承担一切责任，指导老师殊渺对此并不知情”。

　　但没什么用。

　　殊老师得知事情后第一时间拿着张临时补写的授权书去了军事审判庭，后者立刻就收下了，判决第二天就下来，流放，三十年。

　　考虑到他们破坏的是主星系最大的大气调控中枢，判决竟然只是流放三十年而不是枪毙三十次，简直可以被称为待遇优厚。

　　殊渺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但他的学生不行，他冷眼看着秦昭为了改判的事情徒劳奔走，去求他没什么联系的母亲和早就翻脸不认的生父，用那双能刺痛人的黑眼睛仰视着他。不再叫他师傅，而是和其他人一样规规矩矩地喊他殊老师。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要看懂十六岁的秦昭在他眼里和看懂一张白纸没有多少区别。

　　秦昭比他更不能接受殊指导有一个需要他来担责抵罪的徒弟。

　　他忽然就觉得挺没意思的。

　　也不是什么突发奇想，就是一瞬间觉得累。他知道秦昭早就准备好了一起去荒星的东西，但他不想带他去。

　　他本身就不喜欢和人交往，出远门也不喜欢带行李，防寒的衣服很笨重，他就不想穿在身上。

　　有隔阂的人也是一样。

　　所以他提前走了，同样是临时一纸申请，对面的响应同样很快。在年轻人困顿疲惫的睡梦中，他提着一盏防干扰灯，在两个警卫的监视下回了一趟家，拿上为数不多的几页研究报告，几本书，临走前他把钥匙放在秦昭的床头柜上，替他掖好被子，理了理头发，说了声没有回应的再见。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他刑期届满，对方改头换面地出现在星港，恍惚间他感觉到面前的人长大了很多——身量长了还在其次，一双黑眼睛乌沉沉带了点叫人看不懂的意味，行头也比年轻时花哨奢靡不少，还有很淡的烟味，是真的很淡，为了见他大概戒了几天了，但散不干净。

　　“秦先生，你好。”他斟酌了几秒，选了个不会出错的称呼。

　　既然名字改了，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喊秦昭，然而秦不赦这个冲着他来的名字又太暧昧了，以他们现在的社交距离来看，不合适。

　　秦不赦却好像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东西，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您好，殊老师。”黑眼睛仍旧盯着他，撒了碎玻璃似的，执拗得令人不耐，“我的车在外面，送您一程？”

　　“谢谢。”殊渺礼貌地点点头，嘴里说的却是，“望春送我回去，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秦不赦视线一转，好像直到现在纪望春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沉默了一下，过了两秒才问：“这位是？”

　　“秦总好！我叫纪望春，在塔里见习第二年了。”纪望春诚惶诚恐地鞠躬道，“因为今年殊指导重新挂名了，塔里给了两个名额，我又一直很崇拜——”

　　大概是因为紧张，他说话绕来绕去始终打不到靶子，殊指导当然知道问话的人想听的是什么，干脆平静地接过了话头。

　　“是我新收的学生。”他说，也和他的新学生一样欠了欠身，道，“少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