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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镜缘·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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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镜”会所最深处的卡座,如同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孤岛。两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的车河无声地穿梭;另一侧,一道仿古的屏风巧妙地将喧嚣阻隔。屏风上蚀刻的雷纹与云纹,在幽暗的壁灯照射下,投下错综复杂的阴影。
几天来,陈暮每晚准时出现在“迷镜”,坐在相同的座位,欣赏林晚的表演。而林晚也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他的到来,甚至在舞蹈时,会不自觉地寻找观众席中那个温文尔雅的身影。
陈暮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威士忌杯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似白日的锐利,而是带着学者特有的温和与探究。他注视着舞台方向,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登场。
今晚的林晚——或者说“玫瑰”,身着一袭酒红色丝绒长裙,裙摆开叉处若隐若现地展露出修长的腿部线条。她登上舞台中央,追光灯打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一层银色光环。音乐响起,她随律动起舞,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富有张力,冷艳的眼神扫过观众席,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
陈暮注视着她的舞姿,脑海中浮现出连日来观察到的细节:她在舞台上收放自如的控制力,与客人周旋时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以及那次面对赵公子刁难时表现出的果决,
表演结束,掌声如潮。林晚微微欠身致意,径直走向陈暮所在的卡座。
“抱歉,让你久等了。”她的声音带着演出后的轻微喘息,自然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几日的相处下来,林晚和陈暮的关系从陌生到熟悉,仿佛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你的舞姿令人惊叹。”陈暮真诚地赞美,递过早已准备好的矿泉水,“特别是第二章节的独舞,动作编排颇有玛莎·葛兰姆的风格。”
林晚接过水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懂现代舞?”
“略知一二。我博士期间的研究方向之一就是仪式性舞蹈与古代祭祀的关系。”陈暮微微一笑,“你的舞蹈中有种独特的仪式感,仿佛在诉说什么。”
这番专业的评价让林晚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连日来,他总在她表演时准时出现,却不同于其他客人的轻浮,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尊重。
“谢谢。”她轻声道,语气中早已没了以前的疏离,“真没想到,那晚的意外,竟收获到一位伯乐,回想起来,似乎还没好好向你道谢呢。”
陈暮摆摆手:“任何人看到当时的情景都会出手。不过...”他停顿片刻,目光深邃,“我确实对你感到好奇。你的舞蹈,你的气质,甚至你选择在'迷镜'表演的原因,都让我想要了解更多。”
林晚垂下眼眸,长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沉默地啜饮着矿泉水,内心却泛起涟漪。这个男人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早已相识。
“我们都有不愿示人的一面,不是吗?”她最终轻声回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看过波提切利《春》的解析吗?”陈暮忽然问道,“画中三女神的舞蹈姿态,与你昨晚表演的第三个章节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晚眼中闪过惊喜:“你也这么认为?我编舞时确实从其中汲取了灵感。特别是右侧女神手臂的曲线——”
“——象征着生命与复苏的循环。”陈暮接过她的话,眼中闪烁着遇到知音的光芒,“我注意到你在第二章节的旋转动作中再现了这一意象。”
林晚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有着惊人的观察力和深厚的艺术修养。更让她惊讶的是,他们之间的思维频率如此契合,仿佛早已相识的故人。
林晚将威士忌倒入方口杯中,举起手来,“都说知己难寻,我得敬你一杯!”
“好啊,敬艺术!”
两人喝着酒聊天,话题慢慢聊到了两人自己身上。频繁的举杯让林晚早已有了醉意,她难得地敞开心扉:“你知道吗?”她把玩着酒杯,目光迷离,“白天我是跨国公司的一名普通文员,温柔细致,体贴入微。而夜晚,我化身'玫瑰',冷艳独立,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陈暮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每天我都在不同的面具间切换,”林晚继续道,声音中带着疲惫,“白天讨好上司,体贴同事,夜晚又要维持'玫瑰'的神秘与高冷。我渴望被理解,却又害怕真实的自己不被接受。”
陈暮深有同感地点头:“我能理解。白天的我是商场上的决策者,必须雷厉风行,不容示弱。而夜晚……”他顿了顿,“我才敢释放内心对学术、对艺术的热爱。这种割裂感,时常让我感到疲惫。”
“有件事,可能听起来很荒谬。”陈暮迟疑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酒杯,“我……对白天的记忆总是有些模糊。就像看一场电影,我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但那些决策、那些情绪,仿佛来自另一个人。”
林晚瞳孔猛然收缩,手中酒杯差点滑落。她稳住心神,声音略带颤抖:“你……也有这种感觉?”
“我对白天的记忆也是支离破碎的。”林晚压低声音,“每天早上醒来,我会‘看着’自己处理陌生的工作,收到莫名的信息,与夜晚的'我'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
“啊?”陈暮认真地看着林晚,他得确定眼前的林晚是否因为醉了,把他的话当作了神经病的胡言乱语。
良久后,陈暮确认了林晚眼中的吃惊和真诚,深吸一口气:“我做过记录。白天的我果断坚决,注重效率和结果;而夜晚的我对历史、艺术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力,思维也更加感性。”他苦笑道,“就像两个不同的人共享一具身体。”
“我也是!”林晚激动着前倾身体,“白天的我温顺怯懦,甚至有些讨好型人格;而夜晚的‘玫瑰'自信果决,敢于表达真实想法。这种分裂感让我越来越困惑。”
陈暮看着身旁的林晚,吐出浊气说道:“可怕的是,白天的我似乎并不知道夜晚的我存在,回到白天的时间后,那个‘我’并没有夜晚的记忆。”
“啊?我也一样…”
陈暮和林晚惊讶地发现,他们身上彼此的症状竟然会出奇地一致:特定时间段的记忆模糊,仿佛生命被凭空窃走了一段。
“其实……上一次你说的青铜面具我也有一副。”林晚犹豫一会,开口说道,“抱歉,上次我有所隐瞒。”
“难道……”
“三星堆博物馆……”“三星堆博物馆!”两人同时开口说道,“那个老者!”再一次异口同声。
“这不是巧合,对吗?”林晚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楚。
陈暮沉思良久,随机摇了摇头:“概率太小了,我们都在同一地点,从同一个神秘老者手中购买了青铜面具。”
谈话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音乐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我们需要结盟。”陈暮最终打破沉默,声音坚定,“既然我们面临相同的问题,又都与那副神秘的面具有关,合作或许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林晚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同意。但我们应该如何开始?”
“首先,我们需要建立一套信息共享机制。”陈暮的思维切换到学者模式,条理清晰,“比如一个加密的云端笔记,我们分别记录下白天和夜晚的经历,特别是任何异常情况。”
“好主意。”林晚赞同道,“我们还可以设定一些暗号,用来判断对方当前处于哪种’状态’。”
陈暮微微一笑:“比如,如果我提到波提切利,说明我是‘夜晚模式';如果你谈论三星堆青铜纹饰,则代表你是‘玫瑰'。”
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达成了共识:成为彼此“异常时间”里的盟友,互相照应,共同探寻真相。
谈话的深入,陈暮不经意间问道:“你说你是在三星堆博物馆外买到面具的,具体是什么情况?”
林晚努力回忆:“那天下着雨,我在博物馆参观后准备离开,在侧门看到一个摊位。老者衣衫褴褛,面前铺着暗红色粗布,上面就放着两副青铜面具。”
陈暮的表情变得严肃:“和我经历的一模一样。而且,我清楚地记得,老者指甲缝里有朱砂红的泥土,与祭祀坑的土样极为相似。”
“你也注意到了?”林晚惊讶地说,“我当时还以为只是巧合。”
谈话越发深入,他们发现更多令人不安的巧合:购买面具的时间相近,老者的外貌描述一致,甚至面具带来的感受都出奇地相似——初触冰凉,随后是带有生命律动般的温润感。
夜色渐深,陈暮看了看表,意识到时间已晚。
“我该回去了。”他起身,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精致的名片夹,抽出一张素白的卡片,上面只有手写的姓名和电话,“上次的联系方式别用了,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只有……这个'我'才会使用。”
林晚接过卡片,指尖在触碰时感受到微弱的电流。她犹豫片刻,从手袋中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护身符。它非金非木,上面刻着难以解读的纹路,用一条细细的银链穿着。
“这是……”她将护身符递给陈暮,“我购买面具时,老者一并赠送的。据说能保平安,作为连日来你请我喝酒的谢礼。”
陈暮接过护身符,触手的瞬间,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纹路,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恢复平静:“谢谢,我会好好保管。”
分别后,陈暮回到公寓。夜深人静,他坐在书桌前,再次拿出那枚护身符,在台灯下仔细研究。纹路在光线下愈发清晰,与他记忆中某件三星堆出土文物上的图案越来越像。
他起身从书柜深处翻出一本厚重的图录,快速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一件名为“青铜鸟首鱼身饰”的文物的高清图片和解说。
陈暮的呼吸骤然停滞——护身符上的纹路,与文物上的图案至少有五分相似 !特别是中心那个螺旋状的符号,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冷汗从额角滑落。林晚的护身符,怎么会与数千年前的古蜀文物有关?那个老者究竟是什么人?面具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窗外,夜色深沉,仿佛隐藏着无数未解之谜。而陈暮手中的护身符,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微光,仿佛有生命般,静静注视着这个困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