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晚春生

59、有可能的夜晚

　　郑晓蝶导演依旧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眼神锐利却难辨喜怒，让人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

　　尹一站在原地，手心里沁出湿意，连额角都隐约可见细密的汗珠。这是他自己想争取的第一部戏，难道就要失败了吗？

　　郑晓蝶本来就没有欺负小辈的习惯，就在他心不断下沉时，郑晓蝶温和地开口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别紧张。”

　　“前面两位老师，包括那位体验了很久聋人生活的演员，在看完大致剧本后，得出的核心结论都是：这是一个关于两个人互相温暖，携手对抗病魔的故事。所以他们的表演重心，自然而然地放在了如何精准呈现一个后天失聪者的颓废、麻木与不便上。”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尹一，“但你的表现和他们不一样。那么，在你看来，《生声不息》这部电影，真正想讲的是什么？”

　　尹一深吸一口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秦凌与他讨论角色时的话语，那份沉稳仿佛透过时空传递过来，让他莫名安定了下来。他抬起眼，这一刻他们像是重合了一样：

　　“郑导，电影名叫《生声不息》。我认为这两个同音字分别代表了：生命、心声和琴声。如果这部电影仅仅是为了讲述对抗病痛，思考生命，那么身患渐冻症，最终逝去的叶梦，无疑是更合适的主角。”

　　“但林有庭才是真正的主视角。这部电影更深层的讨论，在于心声和琴声。探讨的是一个人在被迫失去与外界最重要的连接方式后，如何在一片死寂中，重新听见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

　　“他在伴随后半生的病痛阴影下，在所有曾经的荣耀和光环都消散后，是否还能找回对音乐最纯粹的热爱？他的钢琴，曾是他的全世界，而失聪后，他的世界崩塌了，但电影要讲的是他如何在废墟上，用另一种方式重建这个世界。”

　　“我曾经读到过一篇文章，它叫《山花落尽，我心犹青》，里面提到，山花虽落，枝头却未枯。那些苍劲的枝桠，在落叶飘零后露出了它本身的形态，简单而深刻。”

　　“繁华时，我们尽情绽放，渴望被看见；而当一切归于平静时，我们也该学会欣然接受自己的空枝模样。谁能真正定义成功或失败呢？即便是落尽的山花，仍在山风中留下一缕淡淡的香，仍是这片山野的组成。”

　　会议桌旁的其他几位评委闻言，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低声交谈起来，显然对这个解读产生了兴趣。

　　郑晓蝶不动声色地继续问：“很有趣的角度。那你认为，林有庭最初是因为失聪而放弃钢琴的吗？”

　　尹一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我认为不是。故事背景设定在现代，助听技术和人工耳蜗已经相当发达，纯粹的听力障碍并非不可逾越的鸿沟。真正击垮他，让他无法触碰琴键的，是内心的恐惧。”

　　“是对无法再达到过去完美标准的恐惧，是对让家人失望的恐惧，是对自己天才身份崩塌的恐惧。”

　　“失聪只是一个引爆点，炸出的是他深埋的不安全感与自我怀疑。而他最终的回归，是他战胜了这些心魔，真正听到了内心里那份超越听觉、对音乐最原始纯粹的爱与渴望。琴声不止于耳，更在于心。”

　　郑晓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赞赏，语气却依旧平淡：“理解很深刻，老练的不像是你这个年轻人说出来的。”

　　这时，她转向旁边那个一直安静坐着，眼神灵动的女孩：“小双，毕竟是要选和你演对手戏的人，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尽管问。”

　　被称作小双的女孩——叶梦的饰演者，立刻活泼地跳起来，绕着尹一转了两圈，像打量什么新奇事物，最后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抛出一个直白的问题：

　　“剧本最后，我躺在病床上，用尽力气请求你和我结婚，你答应了。那么，林有庭，你爱我吗？”

　　尹一知道她问的是角色。他沉思片刻，认真地回答：“有比爱情更深厚的情感。是共患难产生的亲情，是灵魂相互照亮的知己之情，是无比珍视的友情……但我想，那并非世俗定义的爱情。那是一种超越爱情的生命联结。”

　　女孩听后，眼睛弯成了月牙，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她蹦跳着回到郑导身边，凑到她耳边兴奋地低语了几句，态度亲昵自然。

　　郑晓蝶边听边点头，随后竟然直接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尹一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等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很快，几名工作人员推着一架看起来品质不错的钢琴走了进来。

　　“这是剧组刚采买的道具，正好试试音。”郑晓蝶语气随意地指了指钢琴，“你不是会弹琴吗？上去试试感觉。”

　　尹一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走到钢琴前。

　　当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黑白琴键上时，一种熟悉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他闭上眼睛，一首技巧精湛，情感澎湃的经典名曲《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从他指尖倾泻而出，充满了力量与激情。

　　一曲终了，郑晓蝶的声音淡淡响起：“你弹得不像林有庭。”

　　郑晓蝶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你弹得像巅峰时期的林风——那个骄傲的，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天才。很好！”

　　她环视了一下其他评委，得到他们肯定的眼神后，正式宣布：“我们决定了。林有庭这个角色，非你莫属。回去好好准备吧，两个星期后正式开机。”

　　尹一几乎是恍惚着走出面试间的，巨大的喜悦和不可置信冲击着他，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等在外面的李晶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下一沉，连忙上前安慰：

　　“没事没事，尹一，放平心态。在电影圈你还是个新人，这次不行太正常了，可能是我太心急，拔苗助长了。没关系，顾总那边肯定还能帮你争取到别的。”

　　“李姐，”尹一终于回过神，声音带着一丝飘忽，“我面试通过了。”

　　李晶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开什么玩笑呢？面试结果少说也要等三……”

　　她的话还没说完，面试间的门再次打开，一位编剧模样的人快步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装订好的文件。

　　“李小姐，尹一老师，请留步。”编剧将文件递给李晶，“这是《生声不息》的完整剧本，郑导交代了，直接给尹一老师带回去研读，就不发电子版了，请注意保密。”

　　李晶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完整剧本，又猛地转头看向尹一。

　　尹一此刻才终于有了实感，对着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李晶，她脸上的表情从震惊瞬间切换为狂喜，差点在原地跳起来。

　　回去的车上，李晶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不断打着电话安排后续事宜。她透过后视镜，看到尹一正低着头专注地发着信息，嘴角挂着压都压不下去的甜蜜笑容。

　　出于经纪人的直觉，她随口问了一句：“和谁聊这么开心呢？”

　　尹一立刻按熄屏幕，抬起头，表情管理瞬间上线，语气自然无比：“在跟我哥分享这个好消息呢。”

　　他演了这么多戏，演技真是进步神速，连李晶都没看出丝毫破绽。

　　“你还有哥哥？我一直以为你是独生子。”李晶有些意外。

　　“嗯，远房表哥，魏时哥也认识的。”尹一眼神坦然，语气笃定。

　　听到顾魏时也知道，李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现在是尹一事业上升的关键期，她最怕的就是他被某些不知所谓的人骗去谈恋爱，影响前程。

　　“四天后有一个Versd走秀，半个娱乐圈都去了，不知道主办方怎么想的，把你和秦影帝排一块了。可能是看你们合作过吧？”

　　“你和秦影帝关系还好吧，不奢求你和他成朋友，不要给他留下坏印象就好。”

　　尹一想到马上就能在公开场合见到秦凌，嘴角控制不住地又上扬了一点，他努力压下笑意，故作平静地回答：“嗯，关系还行。”

　　“你这么快就进组是我没想到的。为了维持这两个月的曝光度，进组前这两周你得辛苦点了，排得非常满：有两个代言广告要拍，还得提前预录好几个日常vlog，另外还有一个游戏竞技类的综艺要飞去录制。”李晶看着行程表，语速飞快。

　　尹一听完，生无可恋地把头歪倒在车窗上，想到接下来几天堪比铁人三项的连轴转行程，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自我安慰，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上人！

　　之后的几天，尹一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在各个工作场地之间奔波。所幸他对外的人设本就是清冷少言，即使累得灵魂出窍，只要冷着一张脸，反而被粉丝夸人间冰山，倒是没人察觉到他内心奔腾的怨气。

　　终于到了走秀当天。以尹一如今的咖位，并不缺高定礼服的选择。品牌方为他挑选的是一套剪裁极佳的经典黑色西装，完美契合他清冷贵公子的定位。

　　化妆时，尹一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对造型师说：“可以帮我加一朵玫瑰花吗？”

　　“当然可以，尹老师想放在哪里？”

　　“就用胸针别在领口吧。”尹一指了指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

　　于是，当尹一踏上红毯时，一身矜贵黑西装的他，胸口那朵丝绒质地的暗红色玫瑰成了点睛之笔，瞬间吸引了所有镜头，#尹一 玫瑰西装#的词条很快便冲上了热搜，评论里全是“贵族小王子”、“浪漫又禁欲”的尖叫。

　　等到秦压轴入场时，现场气氛更是达到高潮。

　　尹一因为四周都是镜头，只是遵循礼仪，在与秦凌视线交汇时微笑着点头致意，之后便不敢再多看。

　　反倒是秦凌，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飘向尹一的方向，尤其是他胸口那朵娇艳的玫瑰，眼神深邃，被镜头捕捉到好几次，引得线上粉丝疯狂刷屏。

　　走秀进行到中场时，已有不少艺人因后续行程陆续提前离场。尹一也站起身，状似无意地经过秦凌身边时，手臂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对方，同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了几下。

　　秦凌感觉到震动，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尹一发来的消息：

　　[十分钟后，出来一下。在你休息室等你。]

　　接下来的几分钟，镜头屡次扫到秦凌时，都发现他频频低头看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十分钟一到，秦凌便悄然离席。

　　他刚推开自己独立休息室的门，一道温热的身影便扑入怀中，随即门被关上落锁。

　　压抑的思念瞬间决堤。他们紧密相拥，急切地交换着亲吻，仿佛要将这几日分离的时光尽数弥补。

　　寂静的休息室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尹一将发烫的额头抵在秦凌肩上，平复着呼吸。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拥抱，仿佛时间在此刻为他们暂停，无声地诉说着彼此的思念与爱意。

　　“我出来有点久了，可能得回去了。”尹一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微喘。

　　秦凌收紧了手臂，将人更深地按进怀里，声音低沉而眷恋：“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低下头，鼻尖埋进尹一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像个痴迷的瘾君子，哑声道：“是独属于一一的味道。”

　　“我怎么自己从来没闻到过。”尹一轻笑，声音轻柔婉转。

　　“甜甜的橘子味，混合着阳光，是我的甜甜宝贝。”秦凌低声呢喃，语气充满了珍视。

　　尹一抬起头，主动凑上去轻碰了一下秦凌的唇：“真的要走了，李姐该找我了。”

　　说着，他小心地取下胸口那朵玫瑰，放进秦凌手中，“这个送你。可以带回家，但千万藏好，别被拍到了。”

　　“我先回去，你等几分钟再过来。”尹一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西装，确认无误后，才悄悄拉开门离去。

　　然而，即便尹一再怎么小心掩饰，时刻用放大镜看直播的CP粉们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姐妹们！一一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嘴巴是不是有点过于红润了？！（截图对比.jpg）]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而且他胸口那朵玫瑰呢？！那么妖娆一朵玫瑰呢？！出去前还在，回来就没了！（猫猫警觉.jpg）]
　　［两人前后都隔十分钟，也太拙劣了，我的爸爸爹地，但凡你们上点心，隔个随机一点的时间呢。］
　　［哈哈哈哈哈没办法，嗑一见钟秦太简单了，糖直接喂你嘴里。］
　　[嘘，低调低调，圈地自萌，给爹爹们留点隐私！（但嘴角已经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

　　线上直播间的小范围骚动，丝毫影响不到线下正努力管理表情的两位当事人。

　　尹一坐回位置，心情却已和离开时截然不同，胸口那朵玫瑰虽然摘下了，却有什么更甜的东西悄然在心间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