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灿烂》陈年老柚子

41、离开清流居

　　雨丝细密，敲打着青石路面和沿途的屋檐，发出沙沙的轻响。乐灿与灵霄并排走在渐沉的暮色与雨幕中，隔着一层寂静。
　　她侧头看了看身侧的灵霄，雨水沾湿了他鸦羽般的鬓发，更显得侧脸线条冷峻，不带丝毫烟火气。
　　她忽然想起更早的事情，还有那个梦的后面……
　　“上仙，”她轻声开口，打破雨中的沉寂，“当时……黑蛟怎么样了？它还会卷土重来吗？”
　　灵霄脚步未停，目光平视着前方迷蒙的雨帘，声音清淡，“我当时为了查一些事情，耽误了些时间，十分抱歉让你陷入危险。”
　　他这话说得平静，乐灿却听出了其中未尽的含义——他是不想她再涉险。
　　“也是我太大意了，”乐灿抿了抿唇，有些自责，“若非我……”
　　“与你无关。”灵霄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不过你放心，黑蛟已被彻底封印，无力再出，不必忧心。”
　　他的话语总是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他说封印了，那天底下便无人能再解开。乐灿心下稍安，但梦中那黑蛟卷土重来的恐怖景象仍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底。然而转念一想，自己能做的已经做了，梦兆已传达，而无论是那深不可测的司公子和红罗，还是可能存在的危机，显然都已超出了她目前能力所能应对的范围。
　　剩下的，或许真的只能交给灵霄，还有风月淮了。这么一想，肩上的重担似乎轻了些许，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对未知的隐隐担忧仍旧徘徊不去。
　　“还有，你需注意自己身份，凡间的捉妖师对妖都是一棍子打死，何必去惹这种麻烦。”
　　乐灿有些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侧过头看他。
　　灵霄叹了一口气道，语重心长道，“普通捉妖师也就罢了，江家人的万妖谱是连那红罗都有所忌惮的，若是霁云舟这能继承江家血脉，对你不是好事。你现在还是妖身，没有断情绝欲，如今在凡间没有灵力也没有银子，容易被那些小恩小惠感动是自然的，不过你是可以有大作为的，莫要被这种情爱误了前途。”
　　乐灿闻言越发不解，若是念一说的，她还多少觉得在理，可是灵霄……你自己不就是被感情冲破了头才下来的吗？！你就断情绝欲了？还有什么叫没有银子……她有啊！她那日还问过苏雀，就她现在兜里的银子，按苏家他们家的标准生活花销，也足够她过上几十年了。
　　见她不说话，灵霄只当她听进去了，继续道，“你应该也记得江家灭门的事……霁云舟活下来本就是意外，他若今生不碰万妖谱，想来也就能平安活下去。可偏偏你救了他，他被封印的血脉会慢慢觉醒……到时候容不下他的不光是红罗，还有其他妖族……我知道你是好心。”
　　不知道为什么，乐灿听他说完，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上仙，霁云舟并非一棍子打死所有妖的捉妖师，还有，我并非为我自己开脱，霁云舟他并不想平凡过一生，他想要阻止红罗，阻止司公子，他的血脉觉醒是迟早的事情。”
　　灵霄没想到乐灿会反驳自己，一时有些怔愣。不过他本就是修心之人，也并未对乐灿反驳他有什么其他情绪，只道，“因果轮回，你自己注意就好。”
　　之前对灵霄的话言听计从，那毕竟是在他手下做事，而且在捉妖除魔的事情上，灵霄确实更有话语权。加上以前在仙族，个个都是修心修行的人，见面客客气气，并不会有什么多余情绪，所以也就给灵霄有了乐灿很听他的话这种错觉。若是灵霄多跟念一交流交流就会知道，乐灿背地里那是油盐不进的代表。
　　清流居就在前方不远处，窗棂透出温暖的光晕，在雨中显得格外安宁。
　　小院内，苏雀正焦急地踱步。雨下个不停，乐灿一早出去至今未归，她心绪不宁。好在鹊壹回来过，让她稍许安心了些。可眼见天色彻底暗沉，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她又开始担忧乐灿今晚是否会回来。
　　正胡思乱想间，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苏姐姐！”乐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让苏雀瞬间松了口气。
　　她急忙迎上去：“阿灿，你可算……”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乐灿身后那个沉默伫立的男子。
　　雨水打湿了他些许长发和衣衫，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更添一种不染尘埃的清冷。苏雀一时看得有些呆住，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又换了一个？这个也挺好看的……这几天，乐灿带来的男子，那真是各有各的好看……
　　霁云舟如一株尚未完全长成却已历经风霜的青竹。他眉眼间尚存着几分未褪尽的少年意气，墨玉般的瞳孔清澈明亮，本该盛满这个年纪应有的飞扬神采，可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清澈底下沉淀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孤寂与沧桑。那并非故作深沉的忧郁，而是一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寂寥，如同薄暮时分的远山，朦胧而辽远，让他即便身处人群，也仿佛独自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的好看，是带着故事感的清俊，是夜色中一盏孤灯的微凉。
　　至于早上的那个人，他宛若从水墨画中走出的儒雅书生，穿着一身素雅长衫，气质温润如玉。面容俊朗，唇角似乎天生便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令人如沐春风，极易心生好感，卸下防备。那双眼睛尤其温柔，眼波流转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耐心与善意。然而，若与之相处稍久，或是对上他那含笑的眼眸深处，便会隐隐察觉那温和表象之下，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与强大。一种无需刻意彰显、却自然流露的从容气场无声地弥漫周身，让人在感到舒适的同时，又不自觉地心生敬畏，不敢轻易僭越靠近，仿佛面对的是一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海。
　　至于现在这位，他则全然是另一番气象。孤松映雪，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衬得眉眼如墨画般清晰深刻。容颜精雕细琢，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每一处线条都完美得恰到好处，却也冷清得恰到好处，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辉，气质空灵出尘，仙风道骨，宛如九天之上不慎坠入凡间的仙人，或是雪山之巅最洁净的一捧新雪。他的美极具视觉冲击，却也更具有距离感，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圣洁与疏离，令人望之即自惭形秽，心生虔诚，不敢有任何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念。
　　苏雀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眼瞎了，在这龙山镇生活了那么久，竟都没有发现这龙山镇里美男子如此多。
　　灵霄的目光淡淡扫过小院，最后落在苏雀身上，微微颔首，“我是乐灿师兄，师妹今日多有叨扰，我是来接她回去的。”
　　“回去？”厨房做饭的宋枫闻声，赶忙跑出来，“阿灿妹子要走啊？”在见到灵霄的那一刻，多少也有些诧异，再看看自己媳妇那直直的眼神，心下暗叫不好。霁云舟年岁小，早上那位气场太大，好看归好看，绝不是他媳妇喜欢的，但这位……
　　“媳妇！”宋枫挡住苏雀视线，重重强调了一下灵霄说的话，“阿灿妹子要回去了！”
　　“回去？！”苏雀猛地回神！她竟因为沉迷乐灿师兄美色而忽略了这个重点！
　　乐灿知道这两人舍不得，但为了两人安全，只能忍痛点头，“我师兄来了，我要回去了，我有机会会来看你们的。鹊玖留给你们，如果有什么事，就让它来找我。”
　　“这位师兄，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姓容，这些日子多谢两位照料。”
　　苏雀和宋枫两人虽然有些不舍，但也知道像乐灿这样的人，定是不会在龙山镇定居的，只不过没想到走得如此快。
　　“阿灿妹子，之前你托我做的几身衣服，我都做好了。”苏雀拉着乐灿，眼眶微红，“我带你去取，还劳烦师兄等一会儿。”
　　“不……”灵霄还未阻止，就看乐灿头也不回地跟着去了，便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凡人就是这样，藕断丝连般，怎么断都断不干净。他很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便是因为这个，他拒绝不了，也避免不了，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不沾惹。
　　就如同江家一般，因为是故交，所以得到消息时会有一种悲伤和无力感，让他失去理智，失去判断……还有那件事也是如此……所以他这些年虽然在凡间，但都戴着面具独来独往。
　　“师兄这边喝茶。”宋枫扔了围裙，去柜台处翻出一包今年的雨前龙井，“师兄，今日这天色也晚了，何不明日再走。”
　　“茶就不喝了。宋老板想来也是知道我们兄妹俩以捉妖为生，这次急着走，也是怕给宋老板惹上麻烦。”灵霄知道多数人都是趋利避害，一旦威胁到自身利益，情感便算不上什么，“师妹第一次出远门，不懂规矩，请宋老板见谅。宋老板放心，若是后续遇上妖物事，容某必定会保护宋老板和夫人。”
　　宋枫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乐灿妹子是我们请她住在这里的，何来麻烦之说。”他不是听不出灵霄的意思，只是因为这个让他们夫妻立刻跟乐灿撇清关系，属实过于无情，更何况乐灿住他们家时，他们就知道她说捉妖师，便也想过这茬……只是人生在世，灾不是靠躲的。
　　“宋老板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便不多说了。”
　　“哎……如此，便希望师兄和阿灿妹子一路顺风。”宋枫突然有种无力感，他想反驳，自己并非无情之人，并不会遇事就抽身，但也无法反驳，乐灿师兄说得确实也有道理，他没说的话自己也明白，真遇上事，自己和苏雀只会是乐灿累赘。
　　乐灿没有什么东西，来的时候空手，走的时候倒是背了个小包裹，
　　雨歇云散，空气里还带着湿润的凉意，小院中的草木被洗刷得格外青翠，叶片上滚着晶莹的水。
　　苏雀开了窗，散去屋内的潮闷。
　　“这就要走了吗？”苏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拿出几身衣物，强扯出一个笑容，“时间过得真快啊。”原本她与宋枫两个人生活，也没觉得冷清，如今乐灿要离开，竟也觉得空落落的。
　　乐灿心中也涌起不舍。“嗯，要走了。”乐灿笑了笑，伸手替苏雀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这些日子，多谢苏姐姐照顾。”
　　乐灿没再多说，接过苏雀手里的衣物，放进自己的包裹中。她趁苏雀不注意，将一样东西悄悄塞在了枕头底下——那是之前得来的二百两银票。自己如今并不缺这些，留下或许能让他们过得宽裕些。
　　苏雀吸了吸鼻子，走上前，故作自然地帮乐灿整理了一下包裹的带子，又拍了拍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细致又磨蹭。
　　“苏姐姐，我就走了。”
　　苏雀这才停下手，抬起头，眼睛里的水光更明显了些，她却努力笑着：“以后……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别再受伤了。若是、若是以后有机会路过龙山镇，记得……记得进来喝杯茶。”
　　她没有再说挽留的话，只是将最朴素的祝愿和期待说了出来。
　　乐灿心头一暖，重重点头：“好，一定。”
　　雨后夕阳穿过云层，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长长的。
　　微风拂过小院，带着雨后的清新，也吹散了离别的低语，只留下一院寂静，和那份悄然传递、未曾言明的温暖牵挂。
　　送走了乐灿和她师兄，宋枫突然没有了做饭的兴致，摸着留下的鹊玖，“你可得争点气，早点学会说人话。”
　　鹊玖扑闪了两下翅膀，转过身去，“叽叽叽。”（你做梦。）
　　苏雀走了过来，“夫君，你有没有觉得阿灿的师兄有些眼熟？”
　　宋枫本就有些难受，一想到自己媳妇刚盯着人家师兄看得入神，更伤心了几分，闷声道，“像谁啊？”
　　“你不觉得很像上仙观里的灵霄上仙的塑像。”
　　被苏雀这么一点，宋枫也觉得有些像，“还真是有一点，听说那塑像是百年前灵霄上仙飞升之后，根据他凡胎模样塑的。”
　　“是啊，那模样确实如仙人下凡，我还真没见过如此绝色男子。”
　　“哼！”宋枫抱胸假装生气。
　　“哎呀，夫君！我只是夸赞两句罢了，阿灿性格倒是不错，她师兄的性格多少有点……”苏雀想找个词来形容，“就有点让人……难受。”想了半天，她也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形容。就这么说吧，没有这张脸，张嘴就能让人气死，
　　“说实话，早上那客人让我有点害怕，这位师兄呢让我有点讨厌，还是小霁好些。”
　　“可是小霁啊……就是运气不好，你也不看看镇上是怎么传的。”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