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灿烂》陈年老柚子

30、义庄

　　吃饱喝足，乐灿便带着鹊贰出门了。
　　鹊贰是一只安静的鸟，不似鹊叁那般聒噪，也不似鹊壹那般主动，就安静地蹲在乐灿肩膀上，好些人只当是个假鸟。
　　一路上，好些人都说着昨夜解语楼的事。
　　“我听说昨日百善阁死了一个捉妖师。”
　　“我也看到了，从解语楼抬上马车，我看都要断气了。”
　　“那妖竟这般厉害，我看龙山镇不安全了，我们还是搬走吧。”
　　“别胡说！今早官府都辟谣了，说是有人酒后闹事，才没有什么妖。我看那捉妖师定是在里面玩虚了而已，这才找个理由保住名声。”
　　“你才扯吧，我隔壁张婶家儿媳妇的娘家邻居家的侄子就在里面当差，就是妖，他都吓高烧了。”
　　“哎……真的假的？我听说心都被吃了？”
　　“哎呀你们就造谣吧，人家属今日就要将人带回去下葬了，要是妖物所为，谁敢带回去啊？”
　　“好像也有些道理。”
　　“要我说啊，这世上就没有妖，百善阁就是江湖骗子。”
　　“那不可乱说，十几年前我们龙山镇差点灭镇，可不真是妖物所为。”
　　“官府说了，那是天灾，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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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早上霁云舟这戏演得还可以吧。
　　按着鹊壹说的位置，绕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在镇子后面的义庄。
　　义庄坐落在城西僻静的角落，四周老树环绕，即便是在白日，也透着一股子阴森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
　　正琢磨着是蹲在屋顶上看，还是躲窗沿下看，就看见义庄里飞出一只喜鹊。
　　正是鹊叁。
　　鹊叁刚飞了两步就见到了她，开心无比，停到她肩膀上蹭啊蹭，然后又看看另一个肩膀的喜鹊，刚想过去也蹭一蹭，发现竟不是鹊壹。叽了一声又回到了原来肩膀上，那一声叽多少带着些不高兴……
　　乐灿：？你们之间还有八卦？
　　鹊叁：“叽~里面，在里面。”
　　乐灿也不用躲了，走到门口，抬手，指节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片刻，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开了一条缝隙。一个满脸皱纹、眼神浑浊如古井的老者探出半张脸，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乐灿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沙哑地问：“姑娘…来此晦气之地，有何贵干？”
　　“我……”
　　“叽~叽叽！”
　　老者的目光被鹊叁吸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又将门拉开了一些，侧身让出通道，干枯的手指向里面幽暗的走廊，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最里面那间。”

　　乐灿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便带着肩头的两只喜鹊走了进去。越往里走，那股阴冷潮湿和防腐药草混合的气味就越发浓重。
　　她推开最里间那扇虚掩的破旧木门，一股更刺鼻的寒意扑面而来。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勉强照亮中央停放在木板上的那两具尸身，以及围在旁边的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穿着灰扑扑的粗布短打，像个最寻常不过的小厮，脸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灰突突的，几乎遮盖了原本清俊的轮廓，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但乐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霁云舟，看来他也是怕被百善阁认出来，特意乔装了一番。
　　另一人则是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子，一身质料上乘却毫无纹饰的黑色长衫，身姿挺拔如松，发间却掺杂了大量显眼的白发。他正微微俯身，神情专注而冷肃，仔细查看着白布下琉璃的尸身。
　　两人神情严肃且专注，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乐灿抱着手臂，倚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不去打扰两人操作。房间里虽有些阴冷，但霁云舟额头上却渗出些汗珠，汗水渐渐浸湿了额角鬓边的碎发，与他脸上的灰土混在一起，形成几道略显狼狈的痕迹。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曾，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低语，以及那具尤可琴的尸体上。
　　他的眼神，是乐灿从未见过的坚定与澄澈，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厌恶，没有退缩或仇恨，只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乐灿忽然意识到，此刻的霁云舟，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光彩，与他平日的废物感不同，那是一种因全神贯注于某件必须完成之事而迸发出的力量感，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执拗。他似乎并不单单是为了江家复仇，而是想要为死在红罗手下所有受害者复仇。

　　她看着他微微抿紧的唇线，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湖深处漾开一圈极浅的涟漪。她见过太多强大的妖族或修士，他们力量磅礴，气势惊人，却很少见到这样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力量，来自一个看似脆弱的人类躯体，来自于一种不肯放弃的意志。
　　这样的人，若是能得道，定能造福一方，若是她去做引路人……等霁云舟得道，算不算是积福！
　　过了许久，两人似乎完成了工作，停下手中的事。霁云舟到一旁水盆处将手洗净，然后为那仵作师父脱去围裙，替他将物件一一收齐，余光扫过门口，这才意识到，门口站了个人。
　　目光掠过那身青蓝衣裙和精致妆容时明显愣了一下，带着纯粹的陌生感和疑惑，“什么人……”
　　直到他的视线对上那双熟悉冷静、此刻带着一丝打量意味的眼睛，以及她肩头那两只再眼熟不过的喜鹊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眼底瞬间涌上一抹惊艳。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望着乐灿一时结巴起来，“你、你……来……”
　　那黑衣男子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先是扫过乐灿和她的喜鹊，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霁云舟，心下了然，表情柔和下来，“这位就是乐姑娘？”
　　“是……”霁云舟这才回过神，“这是乐姑娘。”
　　黑衣男子朝着乐灿行了一礼，“老夫听云舟说，乐姑娘救了他两次。方某在这里感谢姑娘大恩。”
　　乐灿赶忙将人扶住，“您客气，他付了钱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知道您是……”
　　“叫我方叔即可。老夫是隔壁镇的仵作，受云舟所托，过来看看是否跟红罗有关。”
　　“您也是捉妖师？”
　　“老夫并非捉妖师。”方叔瞥了一眼霁云舟，见这小子就闷在一旁，也不搭话，一点出息都没有点点废物，于是在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霁云舟：？
　　方叔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接话，“谁家好人会把姑娘约义庄来，得亏没吓跑！”
　　“他不是，他就是普通人，但是看了很多死于红罗手下的尸身，所以能分辨出一二。”
　　“这有何不同？”
　　“有些妖确实会仿造红罗手笔，他们的手法却跟红罗的有出入。”霁云舟解释道，“红罗能让人心甘情愿赴死，死者到死都保持微笑。而其他妖虽然能做到九成相似，但那尸身上微笑的表情是伪造的，死者死前很惊恐和害怕。哪怕像是鬼面蛛这种受红罗指使出手的，也不能做到让他们心甘情愿赴死。”
　　这点乐灿并未有过耳闻，或者说仙族很少会关注到这种细微的差别，因为过于强大和自信，他们不需要去判断这是不是红罗自己做的，他们只要全部抹杀就可以……而凡人不同，他们或许能打死红罗的手下，但未必能逃脱红罗手爪，所以才认真分析每一个细节来区分事态严重性。
　　“那琉璃姑娘是？”
　　“心甘情愿。”
　　方叔的话让两人瞬间脊背发凉，竟是红罗亲自动的手！她真的在龙山镇！
　　“只是老夫不理解，为何这位尤姑娘死状会如此惨烈，而且并非红罗动手。”
　　“您是说，红罗明明已经来了，但只对琉璃下手而已？”
　　“没错。”方叔点头。
　　霁云舟也有些不解，问道，“那她们两人，何人先死？”
　　“应该是尤小姐。”
　　“您是说，琉璃是看着尤小姐如此惨烈死亡后，她心甘情愿死的？”乐灿也不理解，“她们两个是有仇吗？还是他们中了什么迷香妖毒？”
　　“不曾。老夫验了那么多受害者，不曾发现中毒。”
　　霁云舟道，“我也查验过，确实不曾有过。”
　　这点乐灿昨日其实也想过，确实未曾发现妖毒，毕竟现场连妖气都不太有，难道是幻境？但幻境也不能美化一个人惨死在眼前这种恐怖场景吧。
　　“她们两个认识吗？”
　　“这个案子百善阁已经结案，所以柳七月没有细查两人身份。还需要我们自己再去查探一番，不过我昨日听山青说，这尤姑娘去解语楼似乎是找人去的。”
　　“那我们就去解语楼问问。”
　　“原本我也是想花点钱进去找个姑娘问问，但如今那边认得我和山青。”说着目光瞟向了方叔，“不然……”
　　“混账东西！”方数一抬手扇在了霁云舟脑门上，“大逆不道！”
　　鹊叁：叽！
　　乐灿也缩了缩脖子，那一下听着就痛。
　　“不是，我这也是为了调查，也没真让您点姑娘……”
　　方叔瞪着霁云舟，又想抬手扇他，“我一个仵作有钱逛花楼，谁信啊？”
　　乐灿连忙拦下，“方叔，您消消气。我有法子，我有法子。”
　　方叔见她拦着，这才舒缓了表情，“瞧瞧人姑娘，漂亮又厉害还聪明！你呢！除了遗传了你爹的好皮囊，还有啥？拿着本破书非得去当捉妖师？回家种地不好吗？”
　　霁云舟：……
　　“行了，你们先去忙吧，我跟唐伯再收拾一下，等尤家人把姑娘接走。”
　　那尤家人怕那妖物不敢接人，于是尤可琴昨日一起被送来了义庄，今日一早又找师傅算好了时辰，晚些就要来接走了。不知道官府和百善阁是如何告知的，这尤家人也没多问什么，听说今日要连夜赶回云都去下葬。
　　“您今日就不要回去了，榆钱巷的房子，我收拾了一下。”
　　方叔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浑小子，差点就死了，我又如何能安心回去。晚些我驾驴车过去，你忙你的去吧。”
　　“是。”
　　“乐姑娘，云舟就辛苦你照顾了。若是要银子，你尽管提，只要能保云舟的命，多少钱我都花。”
　　“方叔，您客气了。”财大气粗！果然豪气！就喜欢这种出手大方的！
　　两人告别方叔和唐伯，霁云舟才想起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乐姑娘，我只是想让你太阳落山之后去解语楼与我会合，你为何会来此处？”
　　“额……我想着尸身上会有线索了，这才想着先来这看看，不想你也在……”
　　“那不知道乐姑娘有何法子去打探消息？”
　　“话本子上最常见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