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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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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像一部被刻意调慢了帧率的黑白默片,在一种小心翼翼、近乎凝固的静谧中缓缓推进。那场由亲吻和表白引发的“雷暴”似乎已经过去,但它留下的低气压和满地狼藉,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清理和修复。程念依旧每天出现,如同精准的钟摆。但她收起了之前那份不自觉流露的亲昵和灼热,变得异常谨慎。她不再轻易靠近,不再有那些“不经意”的肢体接触,甚至连目光都学会了克制,只在确认安全时才短暂地停留。她将自己重新定位在一个“安静的陪伴者”的角色上,像一抹无声的影子,却又无处不在。
陆清让的状态,则像秋日里忽明忽暗的天气。有时,她会显得相对平静,能够勉强吃完程念准备的食物,甚至偶尔会翻几页书,或者对着那盆生石花发一会儿呆。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沉默地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周身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的忧郁。那场冲突似乎耗尽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能量,将她推入了一个更深的、对外界刺激更加敏感和回避的低谷。
她几乎不再主动开口说话。程念的询问,大多只能得到极其简短的、如同气音般的“嗯”或摇头。她回避着程念的目光,仿佛那道目光依然带着那日灼人的温度。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却坚韧的薄膜,看得见彼此,却无法真正触及。
程念并不气馁。她深知抑郁症的反复与顽固,也明白自己之前的冲动给陆清让带来的惊吓需要时间来抚平。她不再试图用语言去安慰或沟通,而是将所有的关心和歉意,都融入了更细致、更无声的行动里。
她开始研究一些简单的、有助于舒缓情绪的香薰。她买来品质纯正的薰衣草和洋甘菊精油,在每天下午陆清让精神稍好的时候,在客厅的加湿器里滴上几滴。清雅安宁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像一双温柔的手,试图抚平空气中紧绷的神经。
她注意到陆清让对那盆生石花似乎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关注,便又陆续带来几盆不同品种的多肉植物——饱满如玉的桃蛋,层层叠叠的观音莲,毛茸茸的熊童子。她在窗台上为它们布置了一个小小的“绿色角落”,每天细心照料,偶尔会轻声对它们说几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旁边那个沉默的人听。
“小家伙,今天太阳真好,你们要多晒晒太阳。”“哎呀,熊童子好像又长胖了一点,真可爱。”她从不要求陆清让回应,只是用这种温和的方式,为这个过于沉寂的空间注入一丝生机和“日常”的声响。
她带来的书籍也变得更加考究。不再是需要深度思考的文学评论,而是换上了一些画册——莫奈笔下光影流动的睡莲,梵高那片旋转燃烧的星空,或是中国古典的山水长卷,那些宁静致远的意境,或许能暂时容纳她纷乱的心绪。她将画册放在陆清让触手可及的地方,从不催促她去看。
饮食上,她更是费尽心思。她查阅了很多关于饮食与情绪关系的资料,变着花样地准备一些富含色氨酸、Omega-3等有助于稳定情绪的食物。她将菜肴做得更加精致小巧,摆盘也用了心,试图用视觉的美感来唤起一点点进食的欲望。当陆清让吃得比平时多一口时,程念眼中那瞬间闪过的、如同星光般微弱的喜悦,是她唯一能得到的、无声的褒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得近乎单调,却又在无声中积累着某种变化。
转折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三下午。
天气有些阴沉,秋雨欲来。客厅里光线昏暗,只开了一盏落地灯。陆清让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但眉头紧锁,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睡得并不安稳,陷入了梦魇之中。
程念正坐在地毯上整理资料,察觉到她的异样,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她看到陆清让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沙发套,指节泛白,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一股强烈的心疼和想要安抚的冲动涌上心头。程念蹲下身,犹豫了片刻。她想起自己的承诺,不再有越界的举动。但看着陆清让在梦魇中痛苦挣扎的样子,她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伸出自己的手,动作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了陆清让那只紧攥成拳、冰凉且布满冷汗的手上。她没有用力,只是那样轻轻地贴着,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那片冰冷。在她的手覆上去的瞬间,陆清让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受到了惊吓。程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立刻将手收回。但出乎意料的是,陆清让并没有醒来,也没有甩开她的手。反而,在那温暖的包裹下,她紧绷的身体,竟然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下来。紧攥的拳头微微松开,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她仿佛在无意识的睡梦中,辨认出了这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并且……选择了接纳。
程念屏住呼吸,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自己的手充当着临时的安抚工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陆清让手背皮肤的细腻和冰凉,也能感觉到那冰凉之下,逐渐回升的、微弱的暖意。这一刻的亲近,无关情欲,更像是一种在脆弱时刻的本能依靠和无声的治愈。
过了许久,直到确认陆清让彻底陷入了安稳的沉睡,程念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舍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她的手心因为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但心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楚与欣慰的暖流。
她没有离开,就势坐在了沙发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静静地守护着这场来之不易的安眠。窗外的天空愈发阴沉,终于,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了下来,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声响,像一首催眠曲。室内,灯光昏黄,薰衣草的香气若有若无,混合着雨后清新的空气,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宁静。
陆清让这一觉睡了很久。当她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色昏暗,分不清是傍晚还是依旧阴沉的下午。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然后,她感觉到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不属于自己的暖意。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目光垂下,看到了坐在沙发边地毯上,靠着沙发似乎也睡着了的程念。
程念侧着头,脸颊压在屈起的膝盖上,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有些疲惫。她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身侧,距离自己的手,只有咫尺之遥。陆清让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看着这个不顾一切闯入她混乱世界、执拗地留下、用尽所有笨拙又真诚的方式想要温暖她的年轻女孩。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这无声的守护和那个睡梦中无意识的安抚,凿开了一个更深的缺口,冰冷的湖水开始缓慢地、无法阻止地流动起来。
她没有动,也没有叫醒程念。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复杂难辨。有挣扎,有痛苦,有迷茫,但似乎……也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的……软化。
程念似乎感觉到了注视,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蒙,在对上陆清让视线的那一刻,瞬间清醒,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保持距离。“我……我看您好像做噩梦了,所以……”她急忙解释,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陆清让移开了目光,没有回应她的解释,只是撑着手臂,缓缓坐直了身体。她沉默了片刻,就在程念以为她会再次陷入沉默时,她却极轻地开了口,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低哑:“……几点了?”程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看了看手机:“快五点了。”陆清让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湿漉漉的、反射着城市灯火的地面上,不再说话。
但这一次的沉默,似乎与之前不同。少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僵硬,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暴风雨后暂时的平静与疲惫的缓和。
程念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问道:“老师,您饿了吗?我去准备晚饭。”
陆清让依旧看着窗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个微小的动作,让程念的心像是被春风拂过的湖面,荡漾开层层温暖的涟漪。她站起身,因为坐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
陆清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虚虚地扶了一下她的胳膊。那触碰极其短暂,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但程念感觉到了。那指尖的冰凉,和那瞬间传递过来的、微弱的支撑力道。她站稳身体,回头看向陆清让。陆清让已经收回了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程念清晰地看到,她的耳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程念没有点破,只是心里那簇希望的火苗,燃烧得更加明亮了一些。她转身走向厨房,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无声的修复,在每一个细微的、不被言说的瞬间里,悄然进行着。裂痕依然存在,冰层并未完全消融,但至少,那缕微光,正努力地、执着地,试图照亮更多被遗忘的角落。而那盆窗台上的生石花,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似乎也舒展了一下它肉质的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