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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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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剩下四个人,空气安静得能听见花园里喷泉的水流声。迟尽欢忽然觉得这沉默比刚才的争吵更让人不自在,她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几乎是落荒而逃。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一张微微泛红的脸。迟尽欢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颊。温眠那句话在脑子里回响——“吵了十九年,不也没换过人吗”。
是啊,为什么呢?
幼儿园时揪她辫子的男生,被她用铅笔盒砸破了头;小学时抢她橡皮的男生,被她告老师后罚站了一星期;初中时给她写情书却把名字写成“迟尽环”的男生,被她当着全班的面纠正了错别字。
只有林惊辞,吵过、闹过、互相放过狠话,甚至有一次她气得整整一个月没理他——可最终,他们还是会在某个家庭聚会上碰面,还是会因为一件小事开始新一轮的争吵,还是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
镜子里的女孩有一双很亮的眼睛,此刻却蒙着一层困惑的水雾。迟尽欢扯了扯背带裙的带子,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拉开门时,差点撞上一个人。
林惊辞靠在门外的墙上,见她出来,直起身子。走廊的光线有些暗,他的表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迟尽欢。”他叫她的全名,声音比平时低沉。
“干嘛?”她警惕地后退半步。
“你……”他停顿了一下,这个犹豫的瞬间让迟尽欢更加警觉——林惊辞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哪怕那些话能气死人。
“你是不是发烧了?”迟尽欢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太像关心了。
果然,林惊辞愣了一下,然后那种熟悉的、让人牙痒的笑又回到了他脸上:“迟大小姐是在关心我吗?”
“谁关心你!”她立刻反驳,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只是怕你气出个好歹,林叔叔又要找迟朔告状,说我欺负你。”
“放心,我心理素质好得很,”他往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足够和你吵到九十九岁。”
太近了。近到迟尽欢能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细小阴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雪松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为了掩饰,她用力推开他:
“谁要和你吵到九十九岁!让开,我要出去了!”
林惊辞侧身让开通道,看着她几乎是逃跑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真是个木头。”
回到客厅时,迟尽欢发现温眠已经和苏柠、林惊禾挤在沙发上,三个女孩头碰头地看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低笑。
江冰清还在愤愤不平地给她二哥发消息,大概是在催促“点出版社”的进度。
林惊辞慢悠悠地晃过来,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依然是那个不远不近、刚好在她余光范围内的距离。
迟尽欢假装专注地盯着电视上播放的老电影,实际上全身的神经都在注意旁边的动静。
电影里正放到男女主角在雨中争吵的经典桥段。女主角哭着喊:“你从来就没在乎过我的感受!”男主角沉默以对,转身走进雨里。
“假。”林惊辞忽然评价。
“什么?”迟尽欢转头看他。
“这种情节,”他下巴朝电视扬了扬,“现实里要是有人这么吵架,早被淋成肺炎送医院了。”
“……你能不能有点浪漫细胞?”
“浪漫细胞能当饭吃?”他挑眉,“还是说,迟大小姐喜欢这种?”
迟尽欢被噎住了。她确实不喜欢那种矫情的桥段,但承认就等于赞同林惊辞,这让她很不甘心。
“至少比某些人强,”她扭回头,“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我会说好话啊,”林惊辞的声音里带着笑,“比如——迟尽欢,你今天没和我吵架的时候,还挺像个人的。”
“林惊辞!”
“你看,我一说好话你就炸毛。”
迟尽欢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就要砸过去,被苏柠眼疾手快地拦住:“两位!两位!这是我家!砸坏了要赔的!”
林惊禾叹了口气,拽着林惊辞的胳膊把他拉起来:“你,跟我去厨房帮忙切水果。”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最闲。”
姐弟俩吵吵闹闹地往厨房去了。迟尽欢这才松了口气,发现手心居然出了一层薄汗。苏柠凑过来,小声说:“欢欢,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林惊辞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没那么讨厌你?”
迟尽欢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瞪大眼睛:“苏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被林惊辞下蛊了?”
“没有没有,”苏柠赶紧摆手,“我就随便说说。”
但她眼神里的闪烁让迟尽欢心里升起一丝疑虑。
她看向厨房方向,透过磨砂玻璃门,能看见林惊辞模糊的身影——他正在林惊禾的监督下笨拙地切着西瓜,动作生疏得像是第一次拿刀。
这个画面莫名让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学自行车摔伤了膝盖,林惊辞刚好路过,嘴上说着“笨死了,这么平的路都能摔”,却还是蹲下来,用他妈妈刚给他买的手帕给她包扎伤口。
那块手帕是意大利进口的丝绸,绣着他名字的缩写,后来沾满了她的血,洗不干净了。
她以为他会生气,毕竟那是他很喜欢的手帕。
但第二天,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和她抢早餐桌上的最后一块煎蛋。
“真是个怪人。”迟尽欢当时这么想。
现在,十九岁了,这个评价依然适用。
厨房里,林惊禾一边洗草莓一边压低声音:“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林惊辞手里的刀顿了一下:“哪样?”
“装成讨人厌的样子,实际上眼珠子都快黏人家身上了。”林惊禾毫不留情地戳穿,“刚在走廊上,说什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能把欢欢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跑出来?”
林惊辞放下刀,靠在料理台边,长长吐出一口气:“姐,你觉得……直说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如果我告诉她,我喜欢她。”
林惊禾关掉水龙头,厨房里安静下来。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弟弟——这个从小天不怕地不怕、能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的混世魔王,此刻脸上竟然有一丝罕见的迷茫。
“她会觉得你被鬼上身了,”林惊禾实话实说,“或者跟人打赌了,赌注很大。”
“你看,”林惊辞苦笑,“连你都这么觉得。”
“但总比你现在这样强。偷偷喜欢人家十几年,除了怼人就是惹人生气,你以为你在演小学生爱情剧?”
“我没偷偷喜欢十几年,”林惊辞反驳,“也就……十年左右。”
“有区别吗?”林惊禾翻了个白眼,“十年,抗战都胜利了,你还在这儿玩‘我讨厌你所以我要天天出现在你面前’的游戏。”
林惊辞不说话了。他低头看着料理台上那些切得歪歪扭扭的西瓜块,忽然问:“你说,她会不会其实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
“欢欢那个情商?”林惊禾毫不客气,“她要是能看出来,我把我那辆新车送你。”
“成交。”
“滚。”
姐弟俩的对话被端着空盘子进来的苏柠打断。她看看林惊辞,又看看林惊禾,试探着开口:“惊辞,你说欢欢要是知道你一直喜欢她,会不会怀疑你被鬼上身了?”
林惊辞扯了扯嘴角:“她可能会付出实际行动,找个驱鬼师到家里。”
“这么怂?”林惊禾戳他额头,“就不能直白点说吗?没出息。”
“直白?她要么以为我是被鬼上身了,要么以为我脑子有病。”林惊辞把切好的水果装盘,动作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烦躁,“我想追她,但是她会觉得我是在和谁打赌,或者出门没带眼睛、脑子被车撞了。”
苏柠和林惊禾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的,”林惊禾拍拍他的肩,“有你姐我和柠柠在,我们俩帮你打探消息,其他的看你造化。”
“打探什么消息?”
“比如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近有没有人追她——”苏柠掰着手指数,“对了,我听说经管系那个学生会主席上周给欢欢送花了,虽然被她拒了,但保不齐哪天她就开窍了呢?”
林惊辞的手一抖,一块西瓜掉回盘子里,红色的汁液溅在白色瓷砖上,像一滴血。
“谁送的?”他问,声音很平静,但握刀的手指关节泛白了。
“说了你也不认识,”林惊禾观察着他的反应,“怎么,紧张了?”
“我紧张什么。”林惊辞转身打开水龙头冲洗刀具,水流声掩盖了他声音里的不自然,“她爱答应谁答应谁,关我什么事。”
“嘴硬吧你就,”林惊禾摇头,“等哪天欢欢真跟别人在一起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林惊辞没有反驳。他关上水龙头,看着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那张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此刻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想起了高二那年,迟尽欢被校篮球队队长表白。那家伙在操场摆了一圈蜡烛,抱着一大束玫瑰,当着全校的面喊“迟尽欢我喜欢你”。
林惊辞当时在楼上教室写作业,听见动静走到窗边,看见迟尽欢站在蜡烛圈外,脸上的表情不是害羞,而是困惑。
她说:“可是你上周不是还在追三班的班花吗?”
全场哄笑。
篮球队长灰溜溜地跑了。林惊辞在窗边站了很久,久到上课铃响了都没动。同桌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看了一场好戏。”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心脏跳得有多快,快到他以为要冲出胸腔。
“走吧,”林惊辞端起果盘,“再不过去,某人要以为我们下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