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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Chapter 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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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的灯刚熄不久,月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铺出一片银白。
高粱侧躺在硬板床上,手里攥着马晓东给的那枚军徽。
“老高,你睡了没?”对面床的王明辉压低声音问。
“还没。”高粱轻声回答。
“我也睡不着,”王明辉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的响声,“你说,明天授衔的时候,咱们会不会紧张得腿打哆嗦?”
“不至于吧,”下铺的□□接过话,“咱们在靶场上枪林弹雨都见过,还能被个授衔仪式吓着?”
“那不一样,”王明辉说,“这可是咱们人生头一回当军官。”
黑暗中传来几声轻笑。
确实,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他们这些从一线部队摸爬滚打上来的老兵,即将正式戴上军官的肩章。
高粱没吭声,只是把那枚军徽握得更紧了些。
“哎,你们说,”□□突然又开口,“授衔之后,咱们是不是就能……”
“能什么?”王明辉问。
“就能……谈对象了呗,”□□嘿嘿一笑,“正排级待遇,够资格了吧?”
宿舍里顿时炸开了锅。
“你小子,藏得够深啊!”
“老实交代,是不是通信连那个女兵?”
“怪不得上次野外驻训,你老往通信连那边跑!”
□□被围攻得连连讨饶:“没有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高粱躺在床上听着战友们的打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心里想的却是——授衔之后,他就能以军官的身份,正式向组织提交申请了。
虽然秦团说过,程序复杂,虽然还没有先例,但他想试试。
“老高,你怎么不说话?”王明辉突然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你就不想谈对象?”
高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想啊,怎么不想。”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来劲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高粱想了想,认真地说:“得是个军人,得理解咱们。最好……年纪比我大点儿,成熟稳重。”
“哟,要求还不低,”王明辉打趣道,“比你大,那不得是个干部?”
“干部怎么了,”高粱说,“只要人好,什么都好。”
“得了吧,”□□笑他,“我看你就是要求高。咱们这圈子里,比你大的女干部,那都得是……”
话没说完,走廊里传来查寝的脚步声。宿舍里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等脚步声远去,王明辉才又小声说:“不过说真的,老高,你毕业了回原单位,是不是就能……”
“就能什么?”高粱问。
“就能跟你心里那个人,正经八百地在一块儿了?”
高粱心里一紧。宿舍里没人知道他跟马晓东的事,但战友们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别瞎猜,”他故作轻松地说,“赶紧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行行行,不说了,”王明辉翻了个身,“反正啊,老高,兄弟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高粱轻声说。
宿舍里渐渐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翻身时床板的吱呀声,还有远处传来的虫鸣。
高粱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月光。
明天,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一天。
他想起一年前,离开师部来军校报到时,马晓东站在站台上,晨风吹动他的衣角。列车启动时,马晓东突然追着车跑了几步,朝他挥手。
“我等你回来!”马晓东的声音被风吹散,但口型他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他终于要回去了。
带着少尉的肩章,带着一年的成长,带着满满的思念。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小本子,借着月光翻开。最后一页还是贴着他和马晓东在镇上照相馆拍的那张黑白合影。照片已经有些发黄了,但照片上两个人的笑容依旧是清晰的。
在照片旁边还有一行字:等我毕业,等我回来。
现在,他做到了。
“马晓东,”他在心里默念,“明天我就毕业了。你等我,我很快就回去。”
窗外,月亮渐渐西斜。军校的夜静悄悄的,只有远处训练场上偶尔传来哨兵换岗的脚步声。
高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他得养足精神,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明天的典礼。
迷迷糊糊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穿着崭新的军官制服,肩章上的星星闪闪发亮。他走在师部的营区里,路过的战士纷纷向他敬礼。
他走到机关楼前,看见马晓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相机,正对他笑。
“回来了?”马晓东说。
“回来了。”高粱回答。
马晓东走上前,仔细打量他肩上的星星,然后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口。
“不错,”马晓东笑着说,“像个军官的样子了。”
高粱也笑,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哭什么,”马晓东伸手擦掉他的眼泪,“高兴的事儿。”
“我高兴,”高粱说,“特别高兴。”
马晓东看着他,突然说:“走吧,回家。”
“回家?”
“嗯,咱们的家。”
梦到这里就醒了。
高粱睁开眼睛,发现天还没亮,宿舍里一片漆黑。他摸出枕头下的表,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凌晨四点。
离起床还有两个小时。
他重新躺下,却是再也睡不着了。梦里的场景太真实,真实得让他心头发烫。
家。
他和马晓东的家。
那是他期待了很久很久的画面。
他想起在医院时,马晓东说等他出院就申请结婚。虽然知道程序复杂,虽然知道前路艰难,但只要有希望,他就愿意等。
就像马晓东等了他十五年一样。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远处传来早起的鸟鸣,清脆悦耳。
高粱坐起身,轻手轻脚地开始整理内务。他把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把床单抚平,把枕头摆正。然后打开柜子,拿出那套崭新的礼服。
礼服是昨天刚发下来的,深绿色,呢子面料,肩章的位置还是空的。他仔细地把衣服摊在床上,用手抚平每一道褶皱。
做完这一切,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上。
校园里静悄悄的,晨风吹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此时的高粱感觉胸腔里充满了力量。
今天,将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一天。
五点,学员们陆续起床。洗漱,整理内务,换上礼服。宿舍里一片忙碌,但井然有序。
五点半,集合哨响起。所有人跑步到操场集合,整队,检查军容。
队长站在队列前,表情严肃:“同志们,今天是我们毕业授衔的日子。从今天起,你们就不再是学员,而是一名真正的军官了。记住,军官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更是一份责任。希望你们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国防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是!”队列里响起整齐的回答。
六点整,队伍向大礼堂行进。脚步整齐划一,踏在水泥路上发出铿锵的声音。
礼堂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军校的领导,有来观礼的部队代表。高粱在人群中搜寻,没有看到马晓东的身影。
他知道马晓东不会来——师里工作忙,而且路程太远。但他心里还是存着希望,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能突然出现在眼前。
进入礼堂,按照事先排好的位置就座。台上,军旗在灯光下格外鲜艳。台下,学员们坐得笔直,眼睛里闪着光。
七点整,典礼正式开始。
军乐队奏响《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在雄壮的乐曲声中,军校领导和嘉宾走上主席台。
“全体起立!”司仪高声宣布。
刷!
所有人同时站起。
“升国旗,奏国歌!”
礼堂前方,三名旗手正步走向旗杆。伴随着国歌的旋律,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所有人注视着那面鲜艳的旗帜,庄严肃穆。
高粱看着国旗,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操场上,他也是这样看着国旗升起。那时候他还是个新兵,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着老兵喊口号。
现在,他站在这里,即将成为一名军官。
国歌结束,所有人坐下。
军校校长走上讲台,开始讲话。
“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举行毕业典礼……”
校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他回顾了这一年的教学成果,表扬了优秀学员,也提出了对毕业学员的期望。
高粱认真地听着,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希望你们把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和技能,带回部队,运用到实践中去。为强军事业贡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掌声雷动。
接下来是优秀学员代表发言。上台的是步兵指挥系一班的班长,一个从侦察部队来的老兵。他讲了自己在军校的收获,也表达了回到部队后继续奋斗的决心。
高粱听着,想起了自己的连队,想起了夜老虎连的战友们。
牛满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还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秦团呢?师长呢?
还有马晓东……
发言结束,典礼进入最重要的环节——授衔。
“下面,宣读授衔命令!”
一名大校走上讲台,打开文件夹:“根据《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军衔条例》和上级命令,现授予以下同志少尉军衔……”
礼堂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来。
被念到的学员起立,立正,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高粱!”
听到自己的名字,高粱站得笔直。
“……授予少尉军衔!”
命令宣读完毕,授衔仪式正式开始。
学员们按照顺序上台。
台上,军校领导已经站成一排,手里拿着崭新的肩章。
高粱是第三批上台的。他迈着标准的步伐,走到指定的位置,立正,敬礼。
站在他面前的是军校政委。政委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肩章,仔细地为他佩戴在肩上。
“高粱同志,”政委看着他,眼神温和,“祝贺你。”
“谢谢首长!”
肩章戴好的那一刻,高粱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
那不是重量,是责任。
他再次敬礼,转身,走下台。
回到座位,王明辉冲他眨眨眼,他也回了一个笑容。
所有学员授衔完毕,主持人宣布:“下面,请全体新晋军官起立,面向军旗,重温入伍誓词!”
刷!
所有人站起,面向舞台上的军旗。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依照法律服兵役是我应尽的光荣义务,为了负起革命军人的神圣职责,我宣誓:”领誓人高声领读。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依照法律服兵役是我应尽的光荣义务,为了负起革命军人的神圣职责,我宣誓:”所有人跟着念,声音震耳欲聋。
“热爱中国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热爱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执行军队的条令、条例和规章制度,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努力学习军事、政治、科学文化,苦练杀敌本领,爱护武器装备,保守军事机密,发扬优良传统,参加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勇于同违法乱纪行为作斗争。英勇战斗,不怕牺牲,保卫社会主义祖国,保卫人民的和平劳动,在任何情况下决不背叛祖国。”
“以上誓词,我坚决履行,决不违背。”
“宣誓人:”
每个人重重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誓言在礼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高粱念着这些熟悉的誓词,心里涌起热流。他想起了自己入伍时的场景,想起了在夜老虎连的日日夜夜……
现在,他肩上有了星星,肩上的责任也更重了。
宣誓结束,典礼接近尾声。
校长最后讲话:“同志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军官了。希望你们牢记今天的誓言,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不辜负部队的培养,在各自的岗位上,为国防和军队现代化建设做出应有的贡献!”
“是!”所有人齐声回答。
军乐队再次奏响《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在乐曲声中,毕业典礼圆满结束。
学员们有序退场。
走出礼堂时,阳光正好,照在崭新的肩章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老高!”王明辉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咱们现在是军官了!”
“嗯,”高粱笑着点头,“军官了。”
“走,拍照去!”□□提议,“得留个纪念!”
礼堂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拍照的人。
有学员单独照的,有跟战友合影的……
高粱站在一旁,看着战友们兴高采烈地拍照,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如果马晓东在就好了。
“高粱!”突然有人喊他。
他转过头,看见秦汉勇正从一辆吉普车上下来,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秦团!”高粱惊喜地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秦汉勇上下打量着他,眼睛里满是欣慰,“好小子,这身衣服穿得精神!”
“谢谢秦团。”
“师长让我来的,”秦汉勇拍拍他的肩膀,目光里满是如同看待自家子弟般的欣慰,“一方面代表师党委祝贺你,另一方面……”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这个当团长的,也想亲自来看看我手下最好的兵,戴上军官衔是啥模样。好小子,没给咱们夜老虎连丢人!”
高粱心里一热:“师长他……”
“他本来想亲自来,但军区有个会,走不开。”秦汉勇从车上拿出一个盒子,“这是师长给你的礼物。”
高粱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崭新的钢笔,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师长说,希望你用这支笔,记录下军旅生涯的每一个重要时刻。”秦汉勇说。
“谢谢师长,”高粱小心地把钢笔收好,“我一定会的。”
“还有,”秦汉勇压低声音,“晓东也让我带句话。”
高粱的心跳突然加速:“他说什么?”
“他说,”秦汉勇看着他,一字一句,“恭喜你毕业授衔。他在师里等你回去。”
就这一句话,让高粱的眼睛瞬间红了。
“秦团,”他吸了吸鼻子,“马晓东他……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秦汉勇说,“已经正常上班了。就是胃还得养着,不能太累。”
“那就好。”
两人正说着,王明辉跑过来:“老高,这是……”
“这是我们团的秦团长,”高粱介绍,“秦团,这是我战友王明辉。”
“秦团好!”王明辉赶紧敬礼。
“你好,”秦汉勇回礼,“听高粱提起过你,说他学习上没少受你帮助。”
“没有没有,是互相帮助。”王明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秦汉勇看了看时间:“师里后天有常委会,我得赶回去。高粱,我下午就得走。你什么时候的车?”
“后天上午。”
“行,那咱们师里见。”秦汉勇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把所有的嘱托和期望都拍进去,“记住你今天的誓词。回去了,肩膀上的星星不光是荣誉,更是沉甸甸的担子。好好干!”
“是!请团长放心!”
秦汉勇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向吉普车,没有多余的告别,干脆利落得如同一次日常出操。
车子发动,驶出大门,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王明辉凑过来:“老高,你们团长对你可真好啊,专门跑这么远来给你庆贺。”
“秦团人好,”高粱说,“对我们都很好。”
“那你回去可得请客啊,”王明辉开玩笑,“怎么说也是军官了。”
“请,一定请。”
下午,学员们开始办理离校手续。交还学员证,领取毕业证书和派遣函,办理组织关系转移……
高粱拿到自己的派遣函时,手有些抖。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他的姓名、军衔,分配单位——南疆军区234师。
他又回到了原点,但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他是以军官的身份回去的。
晚上,队里组织了会餐。食堂加了几个好菜,每桌摆满了汽水和果汁。学员们以饮料代酒,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回忆这一年的点点滴滴。
“还记得刚来的时候吗?”□□举着杯子,“战术考试,我考了五十八分,差点不及格。”
“怎么不记得,”王明辉笑,“你哭丧着脸去找□□,求人家给你加两分。”
“最后加了没?”
“加个屁,□□说‘战场敌人给你加分吗?’”
大家都笑起来。
高粱也笑了,但他笑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思已经飞回了师里,飞到了马晓东身边。
“老高,”王明辉碰了碰他的杯子,“想什么呢?”
“没什么,”高粱举起杯子,“来,干一个。祝大家前程似锦!”
“干!”
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夜,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抱着战友说舍不得。
高粱没喝多少,他保持着清醒。他明天还要收拾行李,后天还要赶路。他得把自己最好的状态带回去,带给马晓东看。
会餐结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学员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走,夜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
高粱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走到了训练场。
夜晚的训练场很安静,只有远处哨兵巡逻的脚步声。
单杠、双杠、障碍场、战术训练区……每一处都留下过他们的汗水和足迹。
他走到战术训练区,那里模拟着各种地形——堑壕、掩体、铁丝网。
一年前,他在这里磕磕绊绊,现在,他已经能熟练地带领一个班完成战术演练。
“要走了?”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高粱转过头,看见王□□站在不远处。
“□□!”他赶紧立正敬礼。
“放松,”王□□走过来,“手续都办完了?”
“办完了,后天走。”
王□□点点头,看着训练场:“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吗?战术考核不及格,急得晚上睡不着觉。”
“记得,”高粱不好意思地笑笑,“多亏了□□给我补课。”
“是你自己努力,”王□□说,“我教过这么多学员,你是最拼的一个。”
高粱没说话。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拼,”王□□看着他,“上次你跟我说,有人等着你变好。是那个人吧?”
高粱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是。”
“那他现在一定很高兴,”王□□笑了,“你做到了。”
“谢谢□□。”
“不用谢我,”王□□拍拍他的肩膀,“路是你自己走的。只是记住,回去之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你既然能从倒数第一走到优秀,就没什么事能难倒你。”
“我记住了。”
王□□又跟他聊了一会儿,最后说:“行了,回去早点休息。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队里来个信。”
“是!”
王□□走了,训练场上又只剩下高粱一个人。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夜空。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个他待了一年的地方。
他会想念这里的教室,想念这里的训练场,想念这里的战友和□□。
但他更想念远方的那个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马晓东给的那枚军徽,放在手心。
月光下,军徽闪着银色的光。
“马晓东,”他轻声说,“我做到了。我毕业了,授衔了。现在,我要回去了。你等我,我很快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