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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训诫 ...

  •   王太后和刘彻退出后,窦太后遣退所有侍者,只留下馆陶公主。她拍了拍身边的坐席,示意馆陶公主靠过来坐着,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低声道:“女儿,今天没有外人,我好好跟你说几句知心话。”
      自景帝登基后,馆陶还从未见过母亲如此语重心长,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不愿示弱,大声问道:“母亲,违制调兵分明是皇帝不对,您为何不处罚他,反而把兵权都给了他?这样一来,今后皇帝眼中还能有您这个太皇太后,还能有窦氏吗?”
      窦太后轻轻拍着女儿的手,却没有说话,仿佛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沉吟许久,她才微微一笑:“你不是怕皇帝眼里没了阿母,是怕他眼里没了你这外姑和阿娇那个皇后吧?”
      “母亲!”
      “好了,阿母还不知道你?你从小聪明伶俐,好胜要强,凡事不落人后,这是你的好处。可过犹不及,要强过了头,那也就成了坏处。不过阿母知道,这不能怪你,是文皇帝……”
      “文皇帝”三字一出口,馆陶立刻坐直身体,猛力抽出自己的手,打断窦太后:“母亲,您别说这些行不行?我不想听!”
      这举动极为失礼,但窦太后并未责怪馆陶。她抬起右手,悬空对着馆陶。馆陶本想赌气不理母亲,但看着窦太后苍老的脸上那淡漠的神色和那双无光的眼睛,犹豫再三,终于不情不愿的握住母亲的手。窦太后这才接着说:“你听我把话说完,你是文皇帝的嫡长女,可偏偏在终身大事上……”
      这么多年来,婚事一直是馆陶心头的一根刺。纵然后来富贵骄人,以长公主的尊贵身份穿梭游走于皇帝、太后和梁王之间,满朝公卿无人敢小视于她,这根刺却始终不曾消失过。此时听母亲提起,馆陶心头一阵酸楚,连忙用手绢掩住鼻子,努力压抑抽泣:“我就是不服气!刘绾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在婚事上压过我一头?”
      馆陶说的乃是一件旧事,文帝前三年春正月,刘恒在未央宫举行宴会,特令朝臣携子一起饮宴。宴至中途,刘恒扫视了一眼座下的青年才俊们,笑问绛侯周勃:“这就是绛侯太子?”
      “正是小儿胜之。”
      刘恒将周胜之全身细细打量了一遍,笑道:“双目如炬,贵不可言啊。”
      这话从皇帝口中说出,可以说是天下最高的赞誉,周勃连忙领着儿子称谢:“臣谢陛下夸奖。”
      刘恒微笑着把玩手中的玉卮,片刻,忽然问道:“君有贵子,可为朕之佳婿否?”
      前殿内顿时一片肃静。
      汉家制度,公主仪同列侯,因此按制列侯尚主,周胜之虽为绛侯太子,到底不在侯位,身份是要差一些。可周勃跟随高祖征战天下,战功赫赫,仅在汉初三杰与曹参之后,又有安刘灭吕的功劳,现在齐王刘襄、朱虚侯刘章、曲逆侯陈平都已过世,他更是位高望重。前一段时间皇帝夺了他的相位,命其就国,现在却主动提出要下嫁公主,显然是要安抚这位当朝第一功臣了。
      只是皇帝心目中的“佳婿”,又该赐予哪位公主?
      朝臣们自然而然的把目光投向了当今皇帝的嫡长女,馆陶长公主刘嫖。
      然而,文帝的诏命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周胜之所尚并非馆陶公主刘嫖,而是昌平公主刘绾。然而翻心一想,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刘绾虽非长公主,却是故代王后的女儿,自幼深得父亲宠爱,生母薨后,刘恒对她更是怜爱。他自己生活节俭,却常有重金赏赐女儿,论地位绝不在长公主之下,周胜之尚昌平主,的确是摘下了主上心中的明珠宝玉。
      然而与这道诏命一同下达的另一道诏命,可就真的让朝臣们瞠目结舌了——诏命堂邑侯陈午尚馆陶公主刘嫖。
      堂邑侯陈午是堂邑安侯陈婴的孙子。陈婴本是项梁下属,为楚柱国。高祖灭项后,陈婴归顺汉朝,封堂邑侯,侯六百户。汉五年高皇帝平定天下,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余不决。最后高祖钦定以相国萧何功劳最高,其后有平阳侯曹参、赵王张敖、绛侯周勃、舞阳侯樊哙、曲周侯郦商等共十八人。又封留侯张良、户牖侯陈平、什方侯雍齿等人。吕后称制时,陈平定功臣等列,共一百四十三人。的列侯中,功劳越高者,排位越前,封户也越多。唯一的例外是张良,高祖特许他自择齐国故地,封三万户。张良自谦,只选了留县,取万户,是为留侯。但张良体弱多病,从不单独领军,无战斗功,且为故韩国臣子,勤勉王事不如他将,因此排位只有六十。然而留侯为帝王师,高祖、吕后皆礼敬有加,地位之尊岂是排位名次可显?
      而堂邑侯陈婴在功臣名序中不过排八十六位,封户不过六百,以任楚元王丞相之故,益封至一千八百户,可陈氏从无人任二千石以上,以陈午尚长公主,可说是毫不般配。
      但不管朝臣们怎么想,婚礼还是开始了。
      天子嫁女,绛侯娶妇,排场自然非比寻常,朝臣自不待言,连诸侯王以下的宗室都纷纷前去道贺。这样的风光衬托的馆陶公主的婚礼益发黯淡,也从此让她堵了一口气在心里,直到刘彻登上储君之位,才算稍稍通畅了些。
      然而,对父亲昔年的偏心,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
      窦太后知道女儿这层苦衷,只能温言安慰:“母亲知道你委屈,这些年,你心里一直都放不下这事。你心心念念要让阿娇当皇后,未必不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可是,这中宫的位子究竟有什么好的?椒房殿的这些主人,从吕后起,包括你母亲在内,哪个不是一肚子苦水?”
      这是窦太后的真心话,可听在馆陶公主的耳朵里,却难免感觉母亲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她不敢直接顶撞指责窦太后,想了想,冷笑一声:“母亲,这话您可不该对我说。现在正拼了命的要往椒房殿钻的可是卫子夫那贱婢!皇帝居然还这么纵容宠爱她,要早知道皇帝是这么个人,我就不会把阿娇许配给他。要不,去年他胡闹什么‘更化改制’的时候,我就不该帮他说好话,让您废了他好了。”
      “荒唐!”窦太后有些动怒了,“皇帝闹的厉害的时候,我也不过敲打敲打他罢了,你以为当真是要废了他?你可别忘了,彘儿是先帝嫡子,又做了十年皇太子,可谓名正言顺,你以为是说废就能废的?别看那群诸侯和大臣们叫的凶,真到了议废皇帝位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敢出头。再说,废了彘儿,你说该立谁为帝?”
      馆陶赌气道:“先帝的儿子,哪个做不得皇帝?
      窦太后脸色一变,喉头轻微的嘶嘶两声,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才慢慢说道:“你这是什么糊涂心思?哪个做不得皇帝?广川王刘越、胶东王刘寄、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都与王氏有亲,立了他们,阿母无妨,你下半辈子要如何自处?王氏岂能容你?鲁王刘馀有残疾,胶西王刘端有隐疾,注定要绝后的。河间王刘德是栗姬之子,江都王刘非、赵王刘彭祖、中山王刘胜,长沙王刘发,还有高皇帝留下的那些宗室,哪个是易于之辈?更立新君,诸侯各王必然大肆活动,最后不管选谁,诸王与大臣都会不满,若是有半分差错,立刻又是一场七国之乱!还有那个淮南王刘安,你以为母亲是真心捧他?他可是逆臣刘长之后!文皇帝在时,他处心积虑的谋反,文皇帝不忍心杀他,他还不领情。你难道要叫母亲把皇位给他儿子?”
      “母亲……”
      “你可知道,彘儿的寿宴上,我为什么不给融儿开脱?我就是要看看,不靠着我,你们要如何应对皇帝,结果——哼!天变之事更是做得愚不可及,连王娡都得罪了!你给我记好,彘儿虽然年轻,但性情严峻刚毅,而且和他母亲一样,城府极深,将来必定是一代雄主,绝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更不要说你那些不成器的儿女。什么废立之事,你从来就没和我说过!我本来以为,阿娇从小被宠坏了,糊涂些倒也罢了,你该是个明白人啊,没想到——说到底,还是那句老话,利令智昏!利令智昏啊!”
      这话是窦太后的推心置腹之言,可那句“利令智昏”却坏了事,馆陶从未被母亲如此严厉的训斥过,顿时激起了犟劲,梗着脖子顶撞回去:“说两句又怎么了?皇帝也不能太背恩了,当初若不是我,他哪能当上太子……”
      “好了!”
      窦太后喝止住女儿的抱怨,她的声音虽然低沉,甚至略有些中气不足,但透出的震怒之意却足以让馆陶闭嘴,连秋虫们都悄悄停止了鸣叫,空荡荡的长信殿内只剩下老太后略显急促的喘息声。良久,她终于平复心绪,再次开口,语气却从愤怒变成了唏嘘,甚至带着些许苍凉:“女儿,你还是看不透啊,立储关系国家根本,自来是天子乾纲独断,岂容他人插手?当年高皇帝对文成侯言听计从,唯有易储一事,文成侯苦谏也无用,最后还是请出了商山四皓,才使高皇帝改变主意。先帝至孝,又何曾为了阿母而改立武儿为嗣?启儿他啊,他是早就看好了彘儿,如果他当真无意将大位传给彘儿,你以为单凭你就能让他改变主意?况且,你是你,阿娇是阿娇,一为刘氏子,一为陈氏子,那可是大不一样。”
      窦太后的这番话震得馆陶心动神摇,怔了半天,才恍惚回过神来:“母亲,你是说,皇帝他……他会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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