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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花辞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意识海剧烈震荡起来。

      那棵虬结的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繁花凋零,枝叶化为飞灰。脚下腐烂的花瓣地面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虚无黑暗。天空的血色褪去,被一种吞噬一切的混沌取代。

      树下的“他”已近乎完全透明,只剩下一道极淡的轮廓,如同水中的倒影。

      “记住……”那轮廓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神念波动,带着某种终极的警示,“……小心……梦……”

      最后几个字尚未完全传递,便彻底消散在呼啸的混沌风中。

      与此同时,花辞手中的溯春铃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咔嚓——”

      玉铃铛表面的蛛网裂痕瞬间蔓延至整体,下一刻,彻底碎裂,化作一捧莹白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被卷入周围的虚无,消失无踪。

      工具已毁,归路已断。

      更为可怕的是,随着溯春铃的碎裂和意识海的崩塌,花辞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席卷而来。并非仙力损耗,而是构成他存在的某种根基正在动摇。属于“花辞”的记忆、情感、乃至对自我存在的认知,都开始变得模糊、剥离,如同退潮般从他神魂中流逝。

      他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空茫。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彻底吞噬而来的混沌黑暗。

      ……

      北境,望北城。

      沈溯正在灯下批阅文书,忽然心口毫无征兆地一阵剧烈绞痛,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染开一大团墨迹。他捂住胸口,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痛楚并非旧疾,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空洞的悸痛。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窗外,那个方向,正是花辞离去时的路径。窗外夜色浓重,北风呼啸,什么都没有。

      “花兄……”他喃喃低语,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

      混沌之中,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花辞感觉自己在下坠,无止境地下坠。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概念,唯有不断剥离的自我和逐渐占据一切的虚无。

      就在他即将彻底迷失,被这片意识的绝对虚无同化、湮灭的刹那——

      一点微光,在他心口那淡金色的封印处亮起。

      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顽固的、不肯熄灭的暖意。紧接着,一段被遗忘许久、属于最深层记忆的画面,强行穿透了剥离的迷雾,撞入他即将沉寂的神魂:

      那是一片梅林,并非凡间之梅,而是九天之上的玉清寒梅,花开如雪,冷香彻骨。

      年轻的武神花辞立于梅树下,对面是他唯一的徒弟。那时的徒弟,眉眼尚未染上阴郁魔气,清澈的眼底映着雪色梅影,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块还带着体温的桂花糕捧到他面前。

      “师尊,”徒弟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们说……甜食能让人开心些。”

      花辞记得自己当时并未去接,只是淡漠地看着。

      徒弟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去,却仍固执地举着糕饼,小声补充:“……弟子尝过了,不腻的。”

      风过梅林,吹落碎雪般的花瓣,落在徒弟墨色的发间和微微泛红的指尖。

      那一刻,花辞冰封的心湖,似乎被什么极细微的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

      就是这短暂到几乎被遗忘的、带着暖意和一丝笨拙关切的一幕,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一星烛火,虽微弱,却瞬间锚定了花辞即将涣散的神魂!

      流逝的自我认知如同撞上礁石的潮水,停滞了一瞬。

      “……”

      花辞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依旧在那片崩塌的意识海混沌中,下坠并未停止,但那种被彻底剥离、湮灭的进程,却被强行中断了。

      心口的封印处,那点微光持续闪烁着,传递着仅存的、属于“花辞”的温暖和存在坐标。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在一片虚无中,重新凝聚起一丝意念。

      我是……花辞。

      曾为武神。

      曾有一徒……

      记忆依旧残破,认知仍然模糊,但最核心的“自我”,被那点微光,从那绝对的虚无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下坠还在继续,终点未知。

      但湮灭,暂时停止了。

      他以这刚刚重新凝聚的、脆弱不堪的意念,护住心口那点微光,如同护住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粒火种,沉默地坠向混沌深处。

      意识海的彻底崩塌,意味着与外界的联系完全中断。

      而此刻,远在天庭,月府深处。

      静坐修炼的月华元君猛地睁开双眼,美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她摊开掌心,一缕极细微的、属于花辞的本命仙气,正在她指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几近消散。

      她霍然起身,望向北境的方向,脸色凝重。

      “师兄……”

      ——

      不知过了多久,花辞从桃树中出来时已是傍晚。

      天边的红云如同泼洒的丹砂,将望北城简陋的屋舍染上一层暖色,却驱不散北地固有的苍凉。

      他依旧是那身素白袍服,只是周身气息愈发沉寂,眼底那片翻涌的云海似乎彻底平复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的虚无。

      花辞:“……”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分明,苍白得几乎透明。

      力量确实回来了一部分,如同退潮后残留在沙滩上的水洼,浅薄,但确实存在。

      这已是剥离数次后,所能残存的全部。

      他迈开脚步,走下花台。

      步履依旧很轻,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虚浮,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认命般的稳定。

      花辞的目光越过北境荒凉的冻土,投向南方。郢城。那个名字在他心头滚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记得沈溯说过,当朝国师,以童男童女炼丹。

      凡间王朝更迭,修士横行,本不归天庭管辖。但有些东西,越了界。

      他转身,没有回沈溯那间简陋的院落,而是径直走向城外。步履看似缓慢,身形却在几个闪烁间便融入了苍茫暮色,再不见踪影。

      ---

      郢城。

      作为南方重镇,远比望北城繁华富庶。亭台楼阁,画舫笙歌,即便入了夜,依旧灯火璀璨,人声鼎沸。只是在这片浮华之下,隐隐流动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寻常百姓或许难以察觉,却逃不过花辞的感知。

      他行走在熙攘的街道上,素白的身影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行人下意识地为他让开道路,并非出于敬畏,而是一种本能的不敢靠近。他周身散发的并非杀气,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属于亘古寒冰般的寂寥与疏离。

      他不需要刻意打听国师府的位置。那股阴秽的、夹杂着稚嫩生魂哀嚎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明确地指引着方向。

      城西,一座占地极广、气势恢宏的府邸。朱红大门紧闭,门前两座石狮子狰狞威武,门楣上“国师府”三个鎏金大字在灯笼映照下闪闪发光。更引人注目的是,府邸上空盘踞着一层肉眼难见的、淡灰色的怨气,隐约形成扭曲的婴孩面孔,无声嘶吼。

      花辞在府邸对面一条阴暗的巷口停下脚步。他静静看着那扇朱红大门,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几个衣着光鲜的修士从府门内走出,谈笑风生,身上带着淡淡的丹药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国师此次炼丹,必能功成,届时陛下龙体康健,我等效命之人,也能分得些许仙缘,哈哈……”

      “听说还差一对‘药引’,须得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童男女,已在加紧搜寻了。”

      “能为陛下和国师尽忠,是那些贱民的福分……”

      话语声随风飘来,花辞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只是动了一下。

      他不能插手,指的是用神力。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在巷口的阴影里突兀地响起,打断了那些修士渐行渐远的谈笑,也截断了花辞指尖那微不可查的颤动。

      花辞循声侧首。

      巷子更深的暗处,藏着个人。

      那人没来得及躲避,与花辞“四目相对”。

      那是个少年,约莫十八九岁。

      他似乎皱了眉,可能是没想到这会有他人存在吧。

      “……”“伊消?!”那少年张了张唇,花辞依稀听到他说了这句话。

      他戴着斗笠,面容被遮住了大半,这少年如何能一眼认出?又或者……他认出的,是这张与伊消相似的脸?

      不等花辞细想,巷子另一头传来厉喝:

      “什么人在那边?!”

      是刚才那几个国师府的修士!他们去而复返,显然听到了巷子里的动静,正警惕地朝这边走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

      少年脸色微变,眼中的惊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冷静。

      他深深看了花辞一眼,那是恨。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像一只灵巧的狸猫,瞬间蹿入巷子后方更深的、堆满杂物的黑暗中,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花辞站在原地,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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