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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那里有我要寻的答案。”花辞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语。

      沈溯看着月光下他清冷的侧影,忽然觉得心头被什么揪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道:“那……祝花兄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花辞转回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沈溯脸上,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比平日专注了些。“你体内寒气已侵肺腑,药石难医。”他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

      沈溯苦笑:“我知道。”

      “但,未必无解。”花辞又道。

      沈溯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花兄不必安慰我。”

      花辞不再解释,只是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不可见的莹白光芒,轻轻点向沈溯的眉心。这一次,不再是隔着距离的虚点,而是实实在在的触碰。

      沈溯只觉得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如同冰封的河流骤然解冻,沉积在肺腑深处的阴寒被这股力量温柔地驱散、融化。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衰败的身体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生机。

      这绝非人力可为!

      他震惊地看着花辞,后者却已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力可护你三月无恙。三月内,寻得‘赤阳草’,或可续命。”花辞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屋内,素白的身影融入昏暗,留下沈溯一人站在院中,对着那株悄然绽放的白梅,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

      翌日清晨,商队的驼铃声在望北城空旷的街道上响起。

      花辞依旧是一身素白,站在城门口,与周遭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沈溯亲自来送,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脸上甚至有了些血色。

      “花兄,保重。”沈溯将一个小小的包袱递过去,里面除了银钱干粮,还有一枚雕刻着梅枝的木质令牌,“这是我一位故友的信物,他在花台市有些门路,若遇难处,或许能帮上忙。”

      花辞看着那令牌,目光在上面缠绕的梅枝纹路上停留了一瞬,终于伸手接过。“多谢。”

      他没有多余的话,转身走向商队。驼铃叮当,车队开始缓缓移动,卷起细碎的雪沫。

      沈溯望着那决绝的背影逐渐远去,融入苍茫天地与商队的人流中,最终再也分辨不出。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非人的温凉触感。

      商队一路南行,风雪渐歇,气温回暖。

      花辞大多时间独自坐在马车一角,闭目养神,不与旁人交谈。他周身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商队的人虽好奇,却也无人敢轻易打扰。

      商队行至第七日,已远离北境苦寒,沿途可见零星绿意。晌午时分,车队在一处林边溪流旁休整。

      花辞独自坐在溪边一块青石上,望着潺潺流水。水声淙淙,恍惚间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片段重叠——似乎也曾有人,在他闭关的洞府外,日复一日地为他引来灵泉,说是“听闻师尊喜静,此水声最是清心”。

      他蹙了蹙眉,试图抓住那缕飘忽的影子,心口那处淡金色的痕迹却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刺痛。

      “喂!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此做甚?!”

      一声粗鲁的呵斥打断了他的思绪。

      花辞抬眼,见几个商队护卫正围住一个试图靠近车队水源的瘦弱少年。那少年衣衫褴褛,满面尘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瓦罐,眼神惊惶如小鹿。

      “我、我只是想取点水……”少年声音发抖。

      “取水?我看你是想偷东西!”护卫头领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说!是不是前面山寨派来的探子?”

      这一带临近边境,时有流寇山匪出没,商队格外警惕。

      “不是!我不是探子!”少年拼命挣扎,瓦罐脱手摔在地上,“啪”一声碎裂,里面几株干枯的、带着根须的草药散落出来。

      少年见状,眼圈瞬间红了,竟不顾自身处境,扑上去想要捡起那些草药:“我的药!这是给我娘救命的药!”

      护卫头领冷哼一声,抬脚便要踩向那些草药。

      就在此时,一片枯叶无声无息地划过空气,精准地击在护卫头领抬起的脚踝上。力道不重,却让他整条腿一麻,踉跄着后退两步。

      众人皆是一愣。

      只见一直静坐不语的花辞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缓步走了过来。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草药,在其中一株叶片呈锯齿状、根部带着暗红泥土的植物上停顿了一瞬。

      “赤阳草?”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疑问。

      那少年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花辞:“你、你认识这药?”

      花辞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那护卫头领:“他非探子。”

      护卫头领揉着发麻的脚踝,面对花辞那双平静无波却莫名令人心悸的眼睛,气势不自觉矮了三分,嘟囔道:“你怎么知道?这荒山野岭……”

      “赤阳草只生于至阳之地,根系离土半日即枯。”花辞打断他,语气平淡,“他所采新鲜,附近必有生长。匪寨巢穴,多选阴蔽之所,不会在此。”

      护卫头领一时语塞。商队管事闻讯赶来,打圆场道:“既是误会,便算了吧。小哥,你快些离去便是。”

      那少年却不肯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摔散的草药,尤其是那株赤阳草捡起,用破旧的衣襟兜住,然后对着花辞重重磕了个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他抬起头,脏污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清亮,带着绝望的恳求:“公子既认得这药,求公子救我娘一命!她、她快不行了……”

      花辞垂眸看着少年。那双眼睛里的焦急与绝望,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他一下。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一个人,曾用类似的眼神望过他。

      他沉默着。

      商队管事皱了眉:“我们还要赶路,耽搁不起……”

      “在何处?”花辞忽然开口。

      少年一愣,随即狂喜,指向树林深处:“就在前面山坳里,不远!真的不远!”

      花辞看向管事:“片刻即回。”

      他的语气并非商量,而是告知。管事张了张嘴,在那双清冷目光的注视下,竟说不出反对的话,只得无奈点头。

      花辞随少年走入林中。约莫一炷香后,来到一处隐蔽的山坳,几间摇摇欲坠的茅屋坐落其间。

      最破败的那间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衰败的气息。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躺在草席上,气息奄奄。

      少年扑到床边:“娘!我找到药了!还遇到一位认得药的公子!”

      花辞走近,目光落在妇人脸上。不仅仅是病气,更有一缕极其微弱的、不祥的黑气缠绕在她眉心。这并非寻常病症。

      他伸出手指,虚点在妇人额前。

      一丝纯净至极的仙力探入,那缕黑气如同遇到克星,剧烈翻腾了一下,竟顺着花辞的指尖,试图反噬!

      花辞眸光一冷。

      这黑气……阴邪,污秽,带着一股强行掠夺生机的霸道,绝非自然形成。倒像是……某种邪术的残留。

      他指尖微动,那缕试图反噬的黑气瞬间被震散、净化。

      妇人闷哼一声,吐出一口淤黑的浊气,蜡黄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了一丝,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泪流满面,又要磕头。

      花辞扶住他,问道:“你母亲病前,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去过什么地方?”

      少年努力回想,忽然道:“一个月前,城里来的老爷说要修建祭坛,征召民夫,我爹去了……回来没多久就病倒了,然后是我娘……村里好几个去干活的人都病了……”

      祭坛?花辞眼神微凝。

      “哪个城?何人主持?”

      “是、是郢城。”少年答道,“听说是……国师大人主持修建的。”

      国师。

      花辞想起沈溯的话——“上书弹劾国师,说他劳民伤财,以童男童女炼丹,有伤天和。”

      心口那淡金色的痕迹,似乎又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干净的手指。当年,他就是用这双手,执剑清理门户,斩妖除魔。

      如今,在这凡尘俗世,似乎又遇到了该斩之物。

      “你好生照顾她。”花辞对少年道,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点什么。他留下那株赤阳草,并指如刀,削下一小片根茎,递给少年,“以此煎水,三日一次。”

      说完,他转身走出茅屋。

      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商队的驼铃声远远传来,催促着行程。

      花辞站在林边,望向南方。花台市在南边,郢城,似乎也在那个方向。

      麻烦。

      他抬步,向着商队走去,素白的衣袂在带着草木气息的风中轻轻拂动。

      回到商队,管事虽面露不满,却不敢多言。花辞依旧沉默,仿佛林中的插曲从未发生。

      车队继续南行。越往南,天气越暖,人烟渐稠。

      他大部分时间仍在闭目调息,试图在这灵气匮乏之地维持神力运转,同时压制着心口那随着时间推移、似乎愈发清晰的刺痛感。记忆的碎片仍不时闪现,多是零星的画面:一片衣角,一声模糊的“师尊”,一段破碎的剑鸣……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轮廓。

      七日后,商队抵达一处繁华城镇,规模远胜望北城。城门高悬“郢城”二字。

      花辞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停留片刻。少年口中的郢城,沈溯弹劾的国师。

      商队在此休整补给,预备停留两日。花辞谢绝了管事安排的客栈,独自一人走入城中。

      郢城街道宽阔,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一派盛世景象。然而,花辞敏锐地感知到,在这浮华的表象下,流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气息。
      那气息阴冷、粘稠,混杂着怨憎与恐惧,与他在那病弱妇人眉心感受到的黑气同源,只是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淡薄却无处不在。

      他循着那丝气息,穿过熙攘的街市,走向城西。越靠近城西,那股不适感越强,连带着他心口的刺痛也明显了些。寻常百姓似乎也本能地避开那个方向,使得城西显得比别处冷清许多。

      最终,他在一片被高大围墙圈起的空地前停下。围墙是新砌的,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施工声,隐约可见一座高大石质基座已初具雏形。空地周围有身着玄甲、面色冷硬的兵士巡逻看守,戒备森严。

      这就是那座祭坛。

      花辞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他能“看”到,丝丝缕缕无形的生命精气与怨念,正从城中各个方向,尤其是那些贫弱之家,被强行抽取,汇聚于此,注入那尚未完工的祭坛基座之下。那里,似乎埋藏着什么东西,正在贪婪地吞噬着这些能量。

      并非直接掠夺生命,而是缓慢汲取生机,掺杂痛苦与绝望,以此滋养邪物。手段更为隐蔽,也更恶毒。

      “喂!看什么看!国师法坛重地,闲杂人等速速远离!”一名巡逻兵士注意到他,厉声呵斥。

      花辞收回目光,并未理会那兵士,转身离去。那兵士被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竟莫名打了个寒颤,忘了继续驱赶。

      他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一家气派的丹阁,门外悬挂的旗幡上写着“国师亲炼,延年益寿”。不少衣着光鲜的人进出其间,面露虔诚与渴望。

      又经过一条暗巷,听到压抑的哭声。他瞥见几个穿着体面家仆模样的人,正将一些银钱塞给一对哭天抢地的贫苦夫妻,然后强行抱走他们怀中懵懂的幼童。那对夫妻挣扎哭喊,却被粗暴推开。

      “能为国师炼丹效力,是你们娃儿的福气!”家仆丢下冰冷的话语,抱着哭闹的孩童迅速离去。

      花辞站在巷口,阴影落在他素白的衣袍上。他没有动,只是看着那对夫妻瘫在地上绝望哀嚎。凡人的悲欢,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在他漫长的神生中见过太多。本该麻木。

      可心口那处,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钝痛着。

      他想起了沈溯。那个明知必死,却仍想在有限时日里“做些该做之事”的凡人。想起了月华那句“他若在天有灵,不会希望你这样”。

      那个“他”……会希望自己如何?

      是继续沉溺于过往的迷雾,一次次下凡,一次次遗忘,削弱自身,近乎自毁?

      还是……

      花辞抬起手,指尖一缕极淡的仙力萦绕,感知着城中那无处不在的、阴邪的汲取之力。这力量让他厌恶。

      他转身,离开了那条充满绝望的暗巷。

      他不能插手。

      不仅因天规森严,更因他自身已如风中残烛。神力在一次次自贬中不断消散,心口那道淡金色的封印日渐黯淡——那是他强行分割神魂留下的印记。若再不取回封存的神魂,莫说惩奸除恶,恐怕连这具仙身都要维持不住,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五百年前,第一次自请被贬时,他拖着残破的神魂回到这里。就在花台市,在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桃树下,他将自己大半的神魂剥离,封存于树干之中。

      花台市坐落于不知名山的半山腰,整个镇子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的屋舍沿着青石台阶蜿蜒而上。台阶的尽头,便是被当地人称为“花台”的平顶。而在花台正中,独自伫立着的,就是那棵承载着他半副神魂的桃树。

      花辞回到商队暂住的客栈,将自己关在房中。

      窗外是郢城的万家灯火,喧嚣人间,可他只觉得周身冰冷。心口那淡金色的封印如同活物,随着城中那邪阵的脉动一下下抽痛。他能感觉到自身神力的流逝正在加快,像沙漏走到了尽头。

      必须尽快赶到花台市。

      他摊开手掌,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透明的仙力在指尖缠绕,明灭不定。这已是他目前能调动的极限。若在全盛时期,此等污秽邪阵,他弹指间便可净化。如今却……

      “师尊,您常说,神明之力,当泽被苍生,而非独善其身。”

      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清晰得仿佛那人就在耳边。

      花辞猛地攥紧手掌,指节泛白。

      苍生?他连自己唯一的徒弟都护不住,谈何苍生?

      那次清理门户,他挥出的那一剑,斩断的不仅是师徒缘分,似乎也斩断了他身为武神的某种根基。自那以后,神力便开始不稳,心口莫名出现这淡金封印,记忆也开始出现断层。下凡,与其说是为了解开心结,不如说是一种本能——他感觉自己的“源头”似乎在凡间,在花台市。

      次日,商队继续启程,离开郢城。

      花辞比以往更加沉默,几乎终日闭目,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同行的商旅们私下议论,这位容貌极盛、气度非凡的白衣公子,怕不是个哑巴,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车队又行了十余日,地势逐渐升高,气候转为温润。沿途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桃林,时值初春,粉白的花朵缀满枝头,云蒸霞蔚,空气中弥漫着清甜香气。

      花辞靠在颠簸的车壁上,脸色比之前更显苍白,近乎透明。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心口的刺痛愈发频繁剧烈,像是有无数细针在同时扎刺。神魂不稳带来的晕眩感阵阵袭来,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

      “到了!前面就是花台市了!”车外传来商队伙计兴奋的喊声。

      花辞缓缓睁开眼。

      马车驶入一个依山而建的镇市。房屋层层叠叠,沿着青石台阶向上延伸,直至半山腰。镇子不大,却异常干净古朴,家家户户门前都种着桃树,落英缤纷,铺满了石阶。

      商队在镇口停下,众人开始卸货,人声嘈杂。

      花辞独自下了车,依旧谢绝了管事的挽留,沿着那长长的、被桃花覆盖的青石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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