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棠》千千万万山

79、第 79 章

　　前期，周镇武带了一整个团队前来。等事情基本尘埃落定，大家陆续分批秘密离开，如今只剩四五个人。周镇武本想直接回临州，不料老爷子连打了四五个电话，他只得先回大马。
　　飞机上，周镇武定了头等舱，吩咐不要任何服务，关了舱门就没出来。周君台以为他最近半年太累了，终于能放松神经好好休息一下，也没敢去打扰。
　　舱内，周镇武终于点开了文件夹。上千张照片，将这大半年来宗棠的生活一览无余的呈现在眼前。上学路上的倦容，没有扎好的一缕碎发，鹅黄色的T恤，跟同学聊天的笑脸，都那么生动，看着看着，周镇武也禁不住笑起来，甚至颇有兴致的托着脸，手肘架在腿上，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继续点击鼠标。
　　然而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了。高中毕业典礼上，宗棠和陈宏昭的拥抱，陈宏昭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让周镇武都觉得格外碍眼。他一眼就看穿了陈宏昭看向宗棠的神情，冷哼了一声继续翻下去，唐谦？这是谁？周镇武看着老金做的注释，唐树良的儿子。再往下看，周镇武的笑容消失了。宗棠的大学同学们，虽然看起来稍显稚嫩，可是个个都带着十八九岁年轻男生的活力，让人看一眼都觉得生命力满满。
　　周镇武把页面翻回到开始的一张。宗棠正在等公交车，手里拿着个小本本，目视前方，很专注的在看什么。周镇武知道，她其实在背单词，手里的本本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单词。周镇武盯着照片里的宗棠，手不觉摸上了照片里宗棠的脸。
　　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也低估了宗棠对他的影响。周镇武原以为，远离宗棠，专心去做点别的事情，就能转移注意力。可当接到周东原电话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想的都太过简单了。他甚至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后怕，他怎么会认为自己会轻易的放手，会眼睁睁看着宗棠开始没有他的新生活？
　　周镇武看向窗外，云层漫漫卷卷，一望无际。
　　等周镇武到达周家庄园时，已经快半夜了。他以为车子会送他回自己的那栋楼，结果直接停到了老爷子住的楼前，老管家宏叔早早得了消息，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爷爷还没睡？”周镇武下车，疑惑的看看表。
　　“一直在等你呢。”宏叔引着他来到书房，等周镇武进去了，自己接着退出来关上门。
　　“爷爷，你还没睡？明天早上跟您汇报也来得及。”周镇武走上前，冷不丁被周老爷子一拐杖打在了腿上。
　　“你还知道我是你爷爷？混账！什么了不起的大买卖，值得你差点把命扔在那？”周老爷子自从两个月前接到周镇武被胡尔斯家族伏击的消息就一直坐立难安，听到他要离开希腊之后，强硬的要求他先回来。“要不是我给你打这好几个电话，是不是还不想回来？嗯？”
　　“我没事，虚惊一场而已。”周镇武的话不出意外的，又引来了两次打。
　　“是啊。有事的话就不用站在这跟我犟了，早就躺着了。”周老爷子瞪圆眼骂他，“港口生意就那么着急吗？！”
　　“曾祖父在我这年纪，都已经自己带着船队下了好几次南洋了。你在我这个年纪，还跟维帕在海上跟海盗交过火。怎么到我这，就做不得了？”周镇武揉着被老爷子打过的地方，“如果我连这种事也不敢出头，周家的合作伙伴怎么看我？再说，我不在那，胡尔斯家族不可能相信我们要重启酒店，维帕家族也没这么容易找到罪证。”
　　见周老爷子神情有所松动，周镇武赶忙上前将拐杖放到一边，给老爷子捏肩，“您放心，胡尔斯家族什么水平，我心里有数。十几年前我们吃了亏，这不是一直在等机会，我也不是冒失行动，起码这次去，把维帕家族的关系重新建立起来了。”
　　周老爷子前期已经把事情来龙去脉了解的差不多了。对周镇武的担忧，在见到他之后，就消散的只剩两分了。打了几下出过气，这两分也消散了。
　　“哼。”周老爷子气呼呼的白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得得得，别装了，也别捏了，这手法比阿宏差远了。过来坐，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周家与维帕家族一直都是坚定的盟友。十几年前，维帕家族的接班人死于一场空难，政治权力出现了真空。胡尔斯家族趁虚而入，借着这个机会大肆攻击维帕家族，跟维帕来往甚密的周家也因此受到牵连，胡尔斯家族杀害了一位女服务员，把这件事污蔑成服务员勾引酒店顾客不成自杀，收买当地媒体给周家猛泼脏水，说维帕家族借着周家的酒店大行见不得人的勾当，犯下了背叛当地人民的罪过。在胡尔斯家族的扇动下，当地居民爆发了针对度假酒店自杀案的大游行，胡尔斯也引导大众将仇恨的目光对准了维帕。为了减轻维帕家族政治压力，周老爷子毅然决定哪怕蒙受巨大损失也要关停酒店。自此之后，维帕家族一蹶不振，周家也退出了当地的利益网络。
　　然而，风水轮流转。近几年，维帕的小儿子塔提异军突起，借着海上贸易搭上了最上层的线，娶了某位大佬的女儿，从一个海上贸易商一跃成为政坛新秀。另一边，胡尔斯家族这些年在当地作威作福，引发了很多人的不满，大家都希望维帕重新掌权，再次划分利益格局。于是尘封十几年的“服务员自杀案”忽然重启调查，周镇武以周家新一代接班人的身份高调重返圣托尼岛，宣布要重新装修酒店，择日开业。这几个消息瞬间吸引了无数媒体的目光，胡尔斯家族也把矛头全部指向了周镇武，无论是案件调查，还是酒店装修，胡尔斯家族都不遗余力的在其中搞破坏。其实，无论是案件还是酒店，都只是周家和维帕家族的障眼法而已。胡尔斯家族被周镇武牵扯到了绝大部分精力，给了维帕家族收集罪证的时间和机会。当胡尔斯家族终于意识到上当之后，狗急跳墙派出了杀手团队想最后一搏，结果被早有准备的周镇武和维帕家族反杀。
　　最后，“服务员自杀案”真相大白，逍遥法外的凶手落网，胡尔斯家族主要的几个人物也接连入狱。塔提亲自去了那位服务员家中，安慰两位悲痛欲绝的老人，并给他们送上了补偿金。此举大大提升了维帕家族的声望，维帕重新将圣托尼岛的权力收归于手中。接着，周镇武宣布无偿将度假酒店捐赠给当地政府，作为圣托尼岛的公共财产，一举扭转了周家在当地的名声。所以，即便后面周家参与当地港口运营的消息透露出来，也几乎没有反对声音。
　　“这个港口，对于我们参与更高级别的航运很有利。”周镇武将了解得到消息全部告知了周老爷子，“经此一役，那边都知道，我们宁愿遭受损失也不会背叛盟友，跟我们合作，百利而无一害。”
　　周老爷子沉默半晌，“你想好了？这条船，可没那么容易上，上了，就下不来了，也无法换船了。以后，生死都是这条船的。”
　　不仅个人生死，就连家族生死，也系在这条船上。百年家族兴衰史，已经足够印证这一点。
　　周镇武后仰在椅子上，淡淡的“嗯”了一声。
　　“塔提那条线，跟扬城那条线是一致的。”周镇武说。
　　所以圣托尼岛这趟，他非去不可，而且还要全程呆在那。他要用行动向那条线顶端的人证明，海外周家依然有价值，海外周家也可以用。
　　“爷爷，你比我明白，我们这些年所谓的投资，不安定因素太多。虽然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可是过于分散的话，也会成为别人嘴里的肥肉。时间久了，这些投资到底到底姓什么，我们都说不准。”周镇武慢慢的说。
　　周老爷子啜了口茶水，“以后，像圣托尼这种事，就不是偶然事件了，子弹不长眼的。”
　　周镇武无所谓的笑了笑，“这世上能杀人的，又不是只有子弹。我们安分的呆在这里，难道就不会有人提着刀来宰割吗？”
　　周老爷子慢慢舒出一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周镇武却没有动弹，“爷爷，维帕说四十年前你们曾在海上遭遇到海盗，抢货物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不害怕吗？”
　　闻言，周老爷子白了他一眼，“那时候哪还顾得上害怕，货物要是没了，就算回了港口，也难逃一个死。还不如拼一下，毕竟家里还有老小，老太婆还等着我回来呢。”说着，他的视线不觉飘向一侧的相框，里面一张陈旧的彩色照片，上面是亲密靠在一起的一对青年男女。
　　周镇武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周镇武嘴角边荡漾出的笑意，周老爷子心里一动，回想上次去盛德酒店，周镇武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闹别扭的情形，“你……难道心里真有人了？”
　　“唔。”周镇武收回视线，“那晚，子弹擦着我过去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奇怪，不是害怕或者惊慌，而是不甘。如果就这么死掉，我在对方心里，也就是留下一点淡淡的回忆而已。我不甘心。我得让她对我刻骨铭心，得让她痛的死去活来，让她也受一受摧肝裂胆的苦痛。在这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周老爷子被他一番话惊得半天没回过神。周镇武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性格老成稳重，虽说有时强硬到不近人情，但总归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可这番话，怎么听怎么有些不对味。
　　“哼，原来你还处于单相思啊。”周老爷子毫不留情的挖苦他，“人都没追上，说这些有用没用的。”
　　“您说的对。所以，我这就回临州了，有什么事我再跟您沟通。”周镇武起身，大步向外走，边走边给周君台打电话，立即安排回临州。
　　“小五！小五！”周老爷子喊了几声，发现没用时，只是无奈的笑骂了几声，“这个小混账。”笑过之后，他再度看向相框里的照片，时隔几十年，当初拍照的情形，他依然历历在目。
　　刻骨铭心？摧肝裂胆？还是太年轻，想得太简单了。活到他这把岁数，才会明白，真心爱一个人，不会舍得让她受这份苦。只是，这种心境非过来人无法言说，只能让周镇武亲自去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