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棠》千千万万山

68、第 68 章

　　酒店的餐车已经离开。周镇武坐在车里，他依然是自己开车来的。他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一想到宗棠拖着病体自己在家，他简直坐立难安。可是再敲门，也似乎没什么理由了。难道就这么一直等着吗？周镇武沉思着，她说晚上要跟高菲一起吃饭，是同学之间的吃饭，还是李英雪找她？
　　想了半天，周镇武最后给万老师发了条信息，拜托他和杨老师帮忙照看宗棠。他抬头看着宗棠家的卧室，似乎几个月前宗棠探出头来看他的情形就在昨天。
　　宗棠做了套卷子，重新找回了感觉。午饭她吃的是周镇武带来的饭菜，虽然不热了，不过色香味还在。盛德别的不说，小炒和茶点堪称一绝，而且是正宗的淮扬味道。吃过饭，宗棠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打开电视，随便调了新闻节目做背景音，开始收拾家里。洗四件套、窗帘，擦拭厨房，擦家具拖地，全干完之后，她出了一身大汗。看了看时间还早，她又痛快的洗了个热水澡，居然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年轻就是好，即便是前两天病到要去打点滴，没过几天，就痊愈了。
　　吹干头发，宗棠安心的等待高菲的电话，她窝在沙发里，背着英语单词。可是，一直等到天都黑了，高菲也没来电话。
　　宗棠疑惑，她给高菲打了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宗棠才听到高菲的声音，“高菲？你们打完球了吗？”
　　“宗棠……”那边传来高菲的哭声，“陈宏昭的叔叔被车撞了，现在在医院，陈宏昭也受伤了。”
　　宗棠心里猛地一坠。“怎么回事？”
　　高菲只是啜泣，“怎么办，教练现在在手术室，陈宏昭跟疯了一样，宗棠，怎么办啊。”
　　宗棠好不容易问明白了在哪个医院，赶忙去卧室换衣服，迅速下楼打车。这两天正好有冷空气，宗棠冷不防深吸了一口，差点咳的背过气去。到了医院，发现网球俱乐部的人都在，高菲跟殷睿还有几个年轻人围着陈宏昭，不停地劝他冷静。陈宏昭的家人也都到了，只不过在手术室那边等消息。
　　“怎么样了？”宗棠匆匆上前，把高菲拉到一边悄声问。
　　“教练还没出来。”高菲眼里噙着泪花说。
　　“发生什么事了？教练怎么会出车祸？”宗棠问。
　　从高菲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宗棠拼凑出了大概。下午比赛的时候，庄嘉誉被陈宏昭打的毫无反手之力，打完之后，庄嘉誉不服气，又拿殷睿和宗棠的照片出来说事，还讽刺殷睿和陈宏昭眼光差，居然能看上宗棠。陈宏昭直接招呼了他一拳，后面就被大家劝住了。大家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以后也商量着不能再跟庄嘉誉这条疯狗一块打球。结束之后，众人在俱乐部的拐角处等待高菲家的司机，陈宏昭走到一侧弯腰系鞋带。结果忽然冲出一辆黑色轿车，冲着陈宏昭就直直撞过去。陈宏昭的叔叔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被撞出去十几米远。黑车撞了人，扬长而去。殷睿死死拉住要冲过去的陈宏昭，其他人报警的报警，打120的打120。
　　听完，宗棠看了看不远处的陈宏昭，脸上带着伤，估计是被叔叔推出去磕到的。他低垂着眼，宗棠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能看到他握紧的拳头。
　　“肇事司机还没被抓到吗？”宗棠问。
　　高菲摇头。“那个地方正好是拐角，没有监控。警察已经去查了，我们还在等消息。”她的身体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宗棠，我害怕。”
　　“没事的，教练一定会没事的。”宗棠以为她是见到了血，所以害怕。她紧紧握住高菲的手，“别怕。”
　　“宗棠……”高菲紧张的回头看了看殷睿他们，带着祈求的眼色看向宗棠，“我有事跟你说。”
　　宗棠察觉到不对劲，她跟殷睿打了声招呼，说要去卫生间，将高菲带到步行楼梯间。
　　“怎么了？”宗棠问。
　　“开车的人，可能是庄嘉誉。他戴着一顶黑帽子，看不清脸。但是那个帽子，是，是从国外买回来的，我认得那个商标。”说着，高菲似乎终于放下了内心的包袱，痛哭起来。
　　宗棠脑子嗡的一声，“你还跟别人说过吗？”
　　高菲猛摇头，“没有。没有确切证据，我不敢说。”
　　说了，怕陈宏昭发疯，去找庄嘉誉，再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那个帽子，有什么不同之处吗？”宗棠问。
　　“就是品牌最近才发售的，别人买来送他的，买之前，还问过我意见，所以我认得。”尽管高菲说的磕磕巴巴，尽量避免别人的信息，可宗棠还是猜出了几分。
　　买帽子的人，可能是黄雯琪。庄嘉誉估计是收了之后，就没怎么戴过。因此其他人都没往他身上想，但是高菲见过，一眼就认出了那顶帽子。
　　此时，高菲的手机响起，李英雪来了。“你把事情跟你妈妈复述一遍，不要漏掉细节，完完整整的复述，然后，等你妈妈做决定。”宗棠说。“在此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说。”
　　“嗯。”高菲答应完，又担心的看着宗棠，“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宗棠无法回答。她看着蜿蜒的楼梯，就像一道旋涡，深邃的想要把人都吸进去。“先回去吧，一切都先等教练的手术做完。”
　　事情果然就跟宗棠预料的那样，李英雪来之后，跟教练的家人聊了聊，接着就把高菲带走了，走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宗棠。没过多久，其他的学员也陆陆续续离开。
　　“你先回去吧，这事跟你也没关系，都这么晚了。”殷睿看看表，“教练已经进去四五个小时了，估计手术也快做完了。”
　　“你们报警后，没有警察来了解情况吗？”宗棠犹豫着问。
　　“来了，但是那会大家都很紧张，都没说出什么。”殷睿说。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只看到了一辆黑色轿车一闪而过，别说开车的人，车牌号大家都是各说各的，每个人说出来的车牌号都不一样。
　　“路口肯定有监控，跑不了的。”宗棠说，“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了。”
　　殷睿点点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警方。宗棠知道殷睿也没吃饭，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时发现教练已经做完手术，手术很顺利，接下来就是正常恢复了。只是教练长期从事网球教学，运动量很大，以后怕是不能直接上场了。
　　宗棠安慰殷睿，“没出什么大碍，就是老天保佑。现在医生不敢打包票，也不敢说痊愈了立即就能打球，说不定过几年就跟你们一样呢。你想想那些运动员，受伤的时候都说要告别赛场，后来不还是继续奔跑吗？”
　　宗棠的话起了作用，殷睿低落的心情好转了一些。他勉强吃了几口饭，因为病房的家属太多，宗棠不好进去，跟陈宏昭说了一声就告辞了。临走前，她把说给殷睿的话又对着陈宏昭说了一遍，但是收效甚微。陈宏昭红着眼睛，整个人还是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回到家之后，宗棠立即给高菲打去了电话。不出所料，高菲说，李英雪一口咬定就是她看错了，不管高菲怎么辩解，李英雪就是坚持这个说法。说到最后，高菲甚至也陷入自我怀疑，“宗棠，是不是我真的看错了啊？”高菲带着哭腔问。
　　宗棠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她真的是未经世事的高中生，说不定正义感爆棚，会鼓励高菲甚至跟高菲一起，去跟警方说明情况。可是，经历了上辈子那些，宗棠现在不敢也不能劝高菲去作证。况且，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那个人就是庄嘉誉，就是宗棠笃定就是庄嘉誉，可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没用。
　　“宗棠？我是李英雪。菲菲今天跟你说的，都是她过度受惊之后自己臆想出来的。你可能不知道，医学上有这个说法，人要是受惊吓了，大脑可能会自动生成一些片段，人们往往就会把这些片段当成真实的记忆。”李英雪慢条斯理的说，完全不顾高菲在旁边抗议，“所以呢，过两天我会带她去外地看看病，收收惊。这件事情，交给警方处理，我们不会介入的。”
　　宗棠觉得有把火在胸腔里烧。烧得她口干舌燥，烧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李阿姨，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条人命。如果真的是庄嘉誉，他做下这样的恶行，最后却逍遥法外。今天他敢开车撞教练，明天难道不会开车撞高菲吗？”宗棠咬牙切齿道。
　　李英雪沉默片刻，“宗棠，我说了，一切交给警方处理，高菲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我们信任警方的处理，不会干预警方。”
　　“李阿姨！”宗棠还想说什么，被李英雪毫不留情的打断，“宗棠，菲菲说你让她再见到我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你潜意识里，是不是也不想把菲菲牵连进来？你这份情，我记住了，谢谢你。”
　　通话结束了。宗棠呆呆的看着手机，她以为这件事可以成为李英雪绊倒庄海鸣的抓手，可没想到，李英雪压根就不接茬。为什么？因为两家有利益捆绑吗？宗棠终于察觉到自己的问题在哪了，她把人情往来想得太简单了。重生以来，她一直借助上辈子的经验活着，但这些人生经验，太浅了，只能维持开馄饨店这种级别的局面。到了李英雪、庄海鸣甚至宗文忠这样的地位，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不止是人与人之间的情分，还有利益。看在利益的份上，就算是没有情分，也可以把酒言欢，迎来送往。宗棠终于明白表姐房艺欣的种种举动，那是现实逼迫下的妥协。她也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有多么幼稚，仅凭几句话就妄图改变别人的看法。
　　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宗棠擦了擦眼睛，却发现眼泪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