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花记》椰柿

2、第二章

　　话音刚落，头顶落下一道黑影，她默默挺直腰板，一个粗大的手掌从身后落到眼前课桌上，指尖扣出“噔噔”两声，“出来一下。”

　　叶晴方余光瞥见张婷悦早已正襟危坐，右手拿着黑色笔在草稿纸一顿写。

　　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在认真学习的模样。

　　行，是自己疏忽了。

　　跟在班主任身后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看你语文和英语都很好，偏偏数学这科，连及格都做不到。”

　　被戳到痛处，叶晴方垂着头不吭声。

　　班主任姓李，教地理。

　　办公桌上摆着个地球仪，叶晴方眼睛一直往那瞟。

　　他继续输出：“就这一科拉了你多少分，本来分班时你的成绩可以去二班，上周你找我说要来我这里，说实话我很高兴，你一直是我在带，看你这么争气我也很高兴。但我希望你不要抱着懈怠自己的态度，就这一年了，要加油，明年这个时候你应该站在你喜欢的大学校园里。”

　　老李喋喋不休的话像唐僧念经一样疯狂往耳朵里钻，眼前浮现上周一晚的情形。

　　二班是文科重点班，本来高三分班考试时，叶晴方考试成绩已经进了二班的名单。

　　老李手里握着A4纸念名单时，她坐在教室里，张婷悦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递过来：“喏，这个是我给你的礼物，拿着吧，有机会我再去楼上找你。”

　　叶晴方被分班时的感伤氛围笼罩，旁边人却投来羡慕的眼神，似乎她马上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

　　可是不得不否认，在一个一切朝升学率看的学校，学生的成绩就是评判一个人好坏的唯一标准，只要你踏进重点班的教室，别人都会高看你几眼。

　　叶晴方高一在普通班，高二在文科普通班，高三好不容易分到了文科重点班，其实内心还是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尤其是妈妈叶秋云知道她进了二班后，隔天就做了一大桌她爱吃的菜，从学校回家，推开房门那一刻，桌上摆满菜肴，最大的一个菜碟上红烧排骨几乎堆成山，她扫了一眼穿着围裙的妈妈，两人目光相对时，她似乎看到妈妈眼中盈满夜晚的星辰，一闪一闪。

　　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要让妈妈开心。

　　起初她没意识到在重点班，不仅是一份荣誉，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时刻笼罩在教室里的每个角落。

　　先是高强度的作业轰炸，接着就是新老师的讲课节奏跟不上，尤其是数学，她本来就基础薄弱，二班的数学老师还是个特级教师，教学方法很先进，但不适合她。

　　更难以言喻的是，和她一起新进来的4个同学，似乎被原来的同学孤立了。

　　没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她们几个新来的学生被班主任安排坐在角落。

　　离黑板最远，离垃圾桶最近。

　　她整个人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住手脚，她一动，就会提醒她身上的束缚。

　　晚自习时，整个教室安静到似乎一根针掉地上都会发生巨响，她拿出数学专项练习册做题，遇上一道她一看就很慌的函数题，做到后面，她抓了下耳畔的头发。

　　然后，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她第一次被二班班主任罗老师叫到办公室训斥。

　　罗老师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个子并不高，但叶晴方很害怕他的眼神，冷得像南极的浮冰。

　　“别人都在专心学习，你说说在做什么？为什么学习习惯这么差，这点专注力都没有吗？”

　　叶晴方下意识皱眉，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师，我刚刚在做数学练习题。”

　　“你是该多做数学题，我知道你是从普通班上来的，基础差，你分班考试数学才考了69分。这个分在我们班上是倒数的，你知道吧？”

　　一番连敲带打，就差直白地说出：“我嫌弃你”四个字了。

　　叶晴方心里堵得慌，似乎只有外人眼里的光环，但这里的气息让她莫名窒息。

　　可这种感受她无人可说，最好的朋友张婷悦在楼下，高三的节奏太快，她根本没有机会去找她慢慢诉说这种心情，而且似乎把这种话说给她听，会显得自己很矫情。

　　她只好自己消化，可是事实证明，融不进去的环境确实没必要硬融。

　　过了一段时间，她因为数学成绩差，总是被数学老师当堂叫上讲台做题后，班上的同学似乎都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逐渐学着和座位附近的学生打招呼，知道了几个新同学的名字，年级第一坐在第一排，他附近的全是成绩特好，没有什么短板的那种。

　　那个圈子她融不进去，但其实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毕竟他们讨论的数学题她都听不太懂。

　　但是她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和他们那些尖子生相差不大。

　　这是她所有的底气。

　　第一堂晚自习结束时，张婷悦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后，叶晴方一转头看到她时，惊喜地跳起来，凳子滑倒在地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前排有人发出一声：“小点声可以吗？”

　　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般，隐秘的轻微的不断绝的刺痛感沿着心口蔓延开来。

　　“我是来给你送吃的，喏，校门口新出的口味，桂花味的奶茶。”张婷悦从身后变出一杯奶茶递到眼前。

　　“谢谢你，悦悦。”叶晴方眼底一热，直接抱住眼前的老友。

　　“周末有空吗？我想和你一起去爬山。”

　　叶晴方刚想点头，脑海里闪过还未完成的作业，迟疑地说：“抱歉，悦悦，我……"

　　“好吧，我懂了，那下次等你有空再一起玩。你进去吧，我先下去了。”

　　叶晴方盯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晚上回到家，叶秋云坐在客厅沙发上，脸上还敷着一块白色面膜，她端着水杯坐到旁边，“妈妈，我感觉重点班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

　　叶秋云头也没转：“怎么啦？你说的是哪方面？是学习进度跟不上，还是和新同学相处不来？”

　　转头瞥见妈妈头顶偷偷冒出的白发，以及眼角的皱纹，一阵苦涩涌上心尖，她垂下头，“没什么，我会好好适应的。”

　　“要我给你请数学老师辅导吗？在那种高手如云的地方绝对有压力吧。”

　　“不用了，妈妈，你也不看看我是谁，你是公司业务能手，我是你的女儿，有这么厉害的妈妈，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不会差。”

　　妈妈的手臂伸过来，环住她的肩膀，“加油，乖乖，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叶晴方回到房间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许久，本来打算和妈妈摊牌自己想回原来的班，希望得到她的支持，但目光触及她的白发后，竟不忍心张口说这话。

　　她不想也不愿意辜负妈妈的期望，爸爸长期在外地的初中教学，平时都是妈妈和外婆在照顾自己。

　　她和自己说：“加油，叶晴方，你可以的。”

　　然而月考前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降临在她身上，考语文时，头痛到快要裂开，一思考就想吐，下午吃完感冒药，全程昏昏欲睡，考完手背上全是指甲掐出来的指甲印。

　　看到成绩的当晚，叶晴方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看着手表的时间从23点30分转到凌晨三点。

　　晚自习铃声一敲响，罗老师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脸色黑得像锅底，走到讲台上用力排成绩表，“这次的月考成绩我很不满意，先说总平均分比较1班差了将近两分，年级前100名的数量比他们少了点11个，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在想什么？都这个时间点了，还不逼自己一把，等到高考就来不及了！另外我要批评几个新同学，全都在100名之后，尤其是某个同学，数学才考了37分，比平均分还低了30多分。你等下自己出来去我办公室解释。”

　　叶晴方仿佛天塌了，少年人自尊心比天高，这当众批评简直就是打她的脸。

　　怒火从压抑已久的地底喷涌而出，不停冲刷她的大脑。

　　她猛地站起身，凳子栽倒在地时，全班人都转过头来看她，目光或好奇，或讥讽，或震惊，或难以置信。

　　那一刻，她仿佛一个战士预备出征。

　　转过身推开教室后门，罗老师紧接着走出教室门。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不该批评你吗？”

　　叶晴方心中未带半点犹豫，“关于考试成绩我可以解释，因为我考试前天突然发烧了，考试的时候我身体不舒服，所以没考好。”

　　“你觉得要是你高考考砸了，你可以和考官说是身体不舒服，要求重来一遍吗？”眼镜都盖不住他的愤怒。

　　这般直白的恶意，叶晴方死死握住垂在身侧的手，“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原来的班上去。我不稀罕重点班的光环，我是个人，不是个学习机器。”

　　罗老师许是意外，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般要求，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叶晴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直奔老李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是敞开的，老李正坐在桌前写东西，她看见老李的第一眼，眼里的泪水便开始打转。

　　“老师，我有个请求，我想回你的班。”

　　“怎么了，这是？来来来，过来说。”

　　“我考试考砸了，我不想在这里2班待了。”

　　“这多大点事啊，你下来我自然欢迎，但是你要和你父母沟通好，不要冲动。”

　　“我回去会和我妈妈说的，你先答应我可以吗？我马上抱着课桌下来。”

　　“行，我叫人帮你吧。”

　　叶晴方果断上楼收拾东西，其实也不算多，就是一个收纳箱，里面装着各种卷子和练习册。

　　以及一套桌椅。

　　她回到教室时，先前的同学开口劝慰：“你要下去吗？你不要冲动。”

　　手上动作没停，她扭头一看，旁边还有嘲讽的目光，她梗着脖子：“对，我不想在这了，你多保重。”

　　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