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六】风间千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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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把一笼栗饼从厨房端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藤堂先生慌慌张张地跑进店里。
衣衫有些凌乱，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上缀着些小伤，圆睁的眼睛里流露出危险，怎么看都是刚和人干过架的样子。
这可是大白天……而且他也没穿着队服，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不禁有些害怕。
藤堂先生环顾了一下四周。
“千鹤呢？”他劈头盖脸地问道。
“雪村？她没有来过啊。”
听到我的回话，藤堂先生的脸色刷地变成惨白。
“可恶！”他懊恼地揉着头发。
“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被两个乔装成路人的浪士从千鹤身边引开，结果追进一条小路遭到了的埋伏。我担心千鹤，就赶快摆脱他们往这里来了！”
平日里看到的一直都是他们的笑脸，让我都忘记了新选组队士的生活经常伴随着凶险。
“不过百来步的路程，她没出什么事的话……”藤堂先生焦躁地低吼着。
“请先冷静下来！如果雪村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那他现在能指望的不就只有藤堂先生了吗？”
他怔了一下，微微吃惊地看着我。
“说得是啊……千鹤还等着我呢。”藤堂先生笑了笑，“我先回屯所去。”
“哎？”
“得叫上更多的人去找千鹤。”他向我摆了摆手首，“谢谢你阿苑小姐，我先走了！”
“嗯，如果雪村来了，我会把他留在店里的。”
藤堂先生轻轻一点头，便快步向屯所的方向走去。
按照藤堂先生的考量，既然自己被设计埋伏，那身为同伴的千鹤一定也身处险境。
这样的结果我不敢想，更不愿意去想。只好抱着“这小迷糊说不定是迷路了”的单方面愿望以求自我安慰。
我焦虑地盼望着千鹤的到来，时不时走到门口，掀开暖帘向外张望。
当我第三次这么做时，突然发现一个娇小的淡红色身影从路口急匆匆地向这里走来。
这不是千鹤么？
在我们的视线捕捉到对方的同时，都不由得大大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她没事。
正在我微笑着庆幸的时候，忽地从小路里飞闪出三个浪人，将千鹤团团围住。
千鹤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绷直了身体。
“你们要干什么？！”她用尖锐的声音问道。
三个浪人无视她的问话，只顾兀自缩短与她之间的距离。
千鹤紧紧握着腰间的小太刀。从男人们魁梧身躯的缝隙间，她频频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
然而很快，她的脸就隐没在浪士的背影里了。
真糟糕……
就像藤堂先生预料的那样，不逞浪士是准备把他们分开之后逐个击破啊。
虽然并不想牵扯进麻烦里，但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千鹤遭遇危险，我也办不到。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直人君，快去新选组屯所叫人，用跑的！”
低声吩咐了小工之后，我快步走向千鹤的方向。
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可以救她的力量，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新选组的救援。
“三位义士大人，请等一下！”
我从后面叫住他们。
浪人们就以这样包围千鹤的架势，缓缓将目光向我扫来，身体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
我向着他们的背脊深深弯下腰。
“这孩子是我们店里重要的客人，请你们高抬贵……呀！！”
还未等我说完，肩膀就受到一记粗鲁的推搡。
因为没能及时稳住重心而跌坐到地上，口中不禁流泄出一声惊呼。
“阿苑小姐！”
从千鹤的角度看不清我的情况，她大概以为那些浪士要对我出手了。
“请不要伤害她！和她没关系！”
千鹤用泫然欲泣的声音请求着。
我真丢脸，明明是去帮她的……
“就是这样，这事跟你没关系！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浪士俯视着我，恶狠狠地说道。
“死”……
听到这个字，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一直以来京都的恐怖都被人津津乐道，然而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这并不是用言语就可以传达的东西。
如果我在这里退却的话，千鹤会在我面前被杀死吗……
在这可怕念头的逼迫下，发软的膝盖好像恢复了力气，我挣扎着爬了起来。
“这女人听不懂人话吗？！”
一个浪士作势要拔出刀来，却被同伴一手按住。
“别多事！得趁壬生狼嗅到气味之前把这家伙带走。”他用下巴点了点千鹤。
第三个浪人立刻会意地抓住千鹤摸着小太刀的手。
“请放手！……放开我！”千鹤转动着身体发出阵阵悲鸣。
男人扭过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捂上她的嘴。
“安静点，这样就不会有人受伤。”
他的语调中透着威胁，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
千鹤盈满恐惧的目光向我飘来，我却无法给她任何支持，只能眼看着她被三个浪人架着押走。
“雪村！”
我不甘心地喊着她的名字。
不管是谁都好，帮帮她吧！
“放开她。”
像是回应我的愿望一般，不知何处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低沉而平静，但却充满危险。
“什么人！”浪士们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不放的话——”
声音再度回响时，伴随着一道寒光，五月的艳阳下，有什么东西飞到了空中。
眼睛无法直视太阳，直到那“东西”落地，我才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人手。片刻之前，这只手正紧紧攥着千鹤的手腕。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街上顿时炸开了锅，尖声惨叫此起彼伏，看热闹的路人纷纷逃窜开去。
被砍掉右手的浪士疼得在地上打滚，鲜血从断口处喷涌而出。
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场景，巨大的震惊麻痹了肌肉，我伫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浪人们已经全然顾不上千鹤了。两人拔出长刀，护在受伤同伴的两侧，绷紧身板戒备四周。
恢复自由的千鹤惊恐万状地向我跑来。我们挨着肩膀，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几分不安。
恐怖的制造者，悠悠踏破这紧张的气氛。
那是一个穿着素白色和服，披黑色羽织的男人。
璀璨的金发在阳光下闪耀，红色的眼眸静静地向这边看过来。
光是迎向这诡异色泽的双瞳，体内就涌上一股让头皮发麻的寒意。
这个人远比那些浪士危险得多。我不禁后退了一步。
“风间……先生……”
身边的千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口中喃喃地念着名字。
她认识这个人？难道说这个人也是新选组的队士？
新选组里……为什么还会有异人（注1）？
被我理所当然地认定为异人的男人，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日本语。
“你，难道是雪村家的……？”
他说话的对象并不是那些浪人，而是与他相隔数间之远的千鹤。
仿佛在他的眼里只能看到千鹤，其他的人只是无聊的背景而已……
“臭小子！好大的胆子！”
因被无视而恼羞成怒的浪人，扯开嗓子虚张声势。
“你是哪个藩的？！”又一个浪人问道。
那个叫做风间的男人显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吵死了。”
见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我原以为会再度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不过他像是思索了片刻之后，又很麻烦似的垂下刀尖。
“我是萨摩藩的。”不屑地报出了自己的藩名。
“什么？！”
“萨摩藩？！”
虽然我对政治的事情并不了解，但曾经听治兵卫先生说过，萨摩藩在诸蕃中军事实力最强，可是个谁都不敢惹的大藩。
萨摩藩在禁门之变时和会津藩一起迎击长州藩兵，想必是关系不错的盟友吧。
所以才会对隶属于会津藩的新选组出手相助……
“明白了就快滚。”
男人冷淡地放出话来。
浪士们面面相觑。他们望了望脚下已然昏厥过去的同伴，并未流露出放弃的意思。
“有什么不满可以去向萨摩的公用人抱怨。”
风间先生绯色的眼瞳中含满讥讽的笑意。
“若留在此地继续与我为敌，那我就奉陪到底吧。”
他架起刀踏前一步，浑身上下散发出杀气。
许是被这气势震住了，浪士们向后退却着。
两人再度犹豫地相视一眼，便支撑起受伤同伴的身体，缓缓向巷子里退去。
“你给我记着！”
撂下一句狠话，浪士们落荒而逃。
我松了一口气。
风间先生收起染血的长刀，向这里走来。
然而千鹤的表情比刚才更加紧张了，她伸出手臂挡住了我。
“阿苑小姐请退下。”
她的声音颤抖着，语气却十分坚定。
“哎？”
风间先生刚才救了我们啊，而且是萨摩藩的人……不应该是新选组的盟友吗？
千鹤用戒备的眼神凝视着走近的风间先生。
“这，这个人的想法我也搞不明白，总之……他很危险。”
像是要保护我一般，她向前半步，独自站在了男人面前。
“你……”风间先生审视着她的脸，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她紧紧握住的小太刀上，“……原来如此。”
脸上浮起了微笑。
“那……那个，刚才承蒙相助……”
仿佛要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似的，千鹤鼓足勇气点头致谢。
听到感谢之辞，风间先生亦毫无反应，只管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听闻有人高呼雪村之名才出手相救，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东之鬼的后裔。”
他说着奇怪的话，我看了看千鹤，她也是满脸疑惑。
“虽然不在预定之中，不过既然扫兴的新选组不在，就把你带回去吧。”
“带回去什么的……你，你在说什么呢？”
“详细情况之后再向你说明。跟我走。”
风间先生的手，似乎是想捉住千鹤的手腕般伸了过来。
千鹤向后瑟缩着，却没有像刚才对待浪人那样拼命挣扎。
因为眼前的风间先生身上，包裹着不容忤逆的重压。
“不要……”
那是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小小的拒绝。
虽然我并不明白方才的救命恩人为何转眼就成了拐带妇女的罪犯，但那似乎是因为我喊出了千鹤的姓氏的缘故。
明明自己都害怕到发抖了，但还是以我的安危为优先考虑。
千鹤想保护我的这份心意，我得好好回应才行啊。
就在风间先生碰到千鹤之前的一霎，我一把抄起她的胳膊，拖着她向四条通跑去。
在人来人往的四条通上，萨摩藩的人一定不敢随便引起骚乱。
说不定还能和赶来的新选组队士汇合——
然而飞奔至路口时，有一个人影早就先一步恭候着我们了。
“啊……叻……？”
白色和服外罩着黑色羽织，异人般的金色头发，这毫无疑问是风间先生。
可是刚才明明在我们身后，一路上也没感到他有追来，怎么会……
“对人类的女人来说，真是不错的胆量。”
第一次，他没有注视千鹤，而是直直地用目光向我刺来。红色的眼瞳中觉不出恶意，但也绝非友善。
从这双眼睛看出去的是非，一定也和这双眼睛本身一样独特吧。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甚至没有为刚才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怕，反而觉得风间先生大概是个会听人讲话的人。
“雪村……说了……‘不要’了。”
全力稳住还没顺下来的气息，我仰起头对他说道。
下一个瞬间，我就后悔了。
“我要带走她，与她的意志无关。”
我不该对这样霸道的人还抱着通情达理的奢望。
“如果你要妨碍，便不再饶恕。”
他的手搭上腰间的刀柄。
就在这时——
“喂！在那儿！”
一道瞄准风间先生膝盖的寒光凌空劈来。
“啧。”他为了躲闪而向后跃去，稳住身形之后的表情十分不快。
“开什么玩笑！光天化日之下竟想掳走女人！”
将我们保护在身后的是——永仓先生！
“真是奇遇啊。池田屋的帐就在这里算清吧。”
还有冲田先生！
“大家！”千鹤的眼里感动地泛起了泪光。
“嘁……乡下的狗还真是嗅觉灵敏。”
风间先生露出不悦的神情，不过没有拔出刀来。
“今天只是经过而已，没兴趣在你们身上浪费时间。”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哎～？不打就要走了吗？真无聊啊。”
冲田先生像是要逼迫他一般向前踏出一步。
平时的冲田先生尽管有些任性，但实际上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做出这种事情来简直像对风间先生抱有什么执念。
“喂，你是认真的吗总司？”永仓先生出声喝住他，“在这里伤到无辜的町人怎么办？”
“只是开玩笑的。”
一如既往带有笑意的声音让人摸不清真意，但他放松体势的动作十分缓慢。
“还算有点脑子。”
风间先生嗤之以鼻，随后将目光投向千鹤。
“你的事情，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会说明的，等着吧。”
他再次转身，隐没在四条通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新选组将我护送回饼屋的时候，那一笼栗饼还是温热的。
刚才经过的短短一刻钟（注2）都不到的时间，于我却好像一整天那么漫长。
明明每天都告诫自己要谨慎小心，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苑小姐，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千鹤一脸愧疚地向我鞠躬。
“……你没事就好。”
虽然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但仍止不住地感到疲惫。
“这几天还是去别的地方避一避吧。”永仓先生用我从没听过的严肃语气对我说，“你可是得罪了些麻烦的家伙啊。”
“……嗯。”
我苦心经营的平衡逐渐崩裂，发出嘎吱的声响。
我终于明白了那无力感的来源。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六】风间千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