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刮风不下雨

3、第 3 章

　　和尚拨弄着桌上五寸左右长的小人，喃喃道：“还真晕了。”想起先前他那般狼狈不堪，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笑得捶胸顿足方止。这小鬼实在太有趣了！
　　笑着笑着却又沉下脸，胆子这么小，这人真是他命中注定的结缘之人吗？他心头第一次对敬重有加的师父起了一丝怀疑之心。这个除了一张光鲜明媚的好皮囊外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和尚觉得头隐隐作痛。

　　香大少醒来的时候发现已不在和尚的袖中，正躺在一张冰冷的石凳上，头上松树枝节峥嵘，一支枝条正斜斜穿过他的胸口，在他体内张牙舞爪的伸展着。他啊的一声叫跳了起来，这和尚难道将他抛尸荒郊了？正这样想着，骨碌转的目光便看到了和尚。
　　和尚坐在矮几上敲着一只棋盘，身侧一个爪髻绿衣侍童捧着白玉棋筒半跪在他脚边，黑白子在棋盘上正斗得风起云涌。他左手白子右手黑子，互搏得浑然忘我。夕阳斜斜落在他身后，照着他身后的一堵石墙光彩斑斓如同壁画般，他便是那上活生生从壁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香大少初醒来的怨怼在这一眼间便烟消云散，这样的美人，无论对他做过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吧。哪怕他再让整个松树在他体内盘根错节的生长，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一看便看到日暮，香大少恍恍惚惚觉得做了一个梦，在夕阳西下，漫天的云霞中做了个光彩斑斓的梦。
　　“你在看什么？”和尚似背后长了眼睛般，道，“该做晚饭了。”
　　“我？”香大少嗫嚅着道，“我不会。”
　　和尚头也不回，只转腕用指遥遥指向他道：“你会。”
　　他便模模糊糊的转身入内，径直走到灶台前，揭开锅盖，舀水淘米下锅，生火点柴，做起饭来。熟练的仿佛做了无数遍，他心中迷糊却隐隐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妖和尚难道还真有些妖法不成？锅碗瓢盆，木柴火钳，他皆一一触得到，如同寻常人般。
　　如果都能这样就好了。他想，要不去求求和尚让他把他变成一个正常人也好，这样也不会在某一次醒来时看到胸口内抻着根大树桠。

　　“主人，他是谁？”童子看着香大少以人走路的姿势一路往内行去，不由吃吃笑道，“真有趣，明明是鬼却用脚走路。”
　　“他是人。”和尚道，“假以时日便会回到本体。你去告诉他们日后见了他都要唤他大少。”
　　童子不敢再笑，轻垂下头应一声：“是。”心里却知道这一个是他们冒犯不得了，主人的口气虽淡，但威仪不可犯。
　　“青雀他们闲了一天，活儿都让大少干了，这样可真的好吗？”到底是异物所化，心性浅，只不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
　　和尚唇角轻挑，嗯了声道：“大少这段时间会住在山上，不过，也不能叫他白吃白住。青雀他们若觉得闲了，懒了骨头，你让他们去杭城走一遭，看看那个黑猫妖到底是何来历。”
　　童子应了一声，又问道：“可是您这样日日施法，不觉得累吗？”那个大少一看就知道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富贵人家出身，他做的这些亦不过是主人施法而为。
　　和尚倒没有动怒，甚至笑了笑，伸手按了按他的头道：“你不懂。”施法的是他，做饭的可是香大少。

　　香大少看着桌上摆的素菜和饭，心里掠过一阵小得意，谁说他什么都不会？就那个冒牌的香大少，他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吗？不就是会画画吗？他也会，风月场中他的画可是千金难求。那什么望海潮画尽杭城锦绣繁华，也不过一纸的繁华，有何稀奇？
　　可不过一转眼功夫，得意就变成了愤怒，和尚居然不让他上桌吃饭。
　　凭什么？这是他做的饭菜。他拍桌而起，忘了对和尚怀有的敬畏之心，他只记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饭了，肚里空得一阵阵难受，馋的很，哪怕眼前只是些粗茶淡饭。
　　“你想做什么？”和尚淡淡扫了他一眼，问道。
　　他口水泛滥成灾，道：“我要吃饭，我肚子饿。”
　　和尚挑了挑长长的眉眼，似笑非笑的哦了声。香大少壮着胆子去拿筷子，手指从筷子上穿过，小小的两只竹箸纹风不动。香大少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刚刚明明拍到桌子，还听到那震天一声响，多么响亮啊，可现在，竟然拿不动一双小小的筷子。他不信邪，拼命的去拿，去抓，去捧，可每一次都穿过筷子。他索性弃了筷子去抢碗，碗里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是暌违已久的诱惑。他以饿狼扑食的姿势扑上去，只听得咚一声，他整个人穿过桌子撞到了墙上，坚实的墙壁碰得他眼冒金星。
　　“好痛！”他捂着额头叫痛，咧嘴号陶。
　　它又变回透明了。这个妖和尚！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他抽抽嗒嗒的指着妖和尚，“为什么我，我又拿不了东西了？”
　　那软软糯糯的样子哪有方才那抢食的一分气势？和尚又好气又好笑，意外的温柔了神情，替他抹了抹他脸上并不存在的泪痕，道：“过来，坐下。”
　　香大少任他牵了手坐下，道：“给我盛碗饭。”
　　和尚扬了扬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才给了他一分颜色，就又抖擞起来了。想着倒将饭碗递到他手里，香大少伸手忽然又想起来自己是端不住的，忙又缩回手去，道：“喂我。”
　　和尚笑了笑，抓起勺子舀了一勺递到他口里。
　　香大少嘴张得大大的，脸上掩不住笑开了花，就等着他一勺喂来咬住，哪知却咬了个空。和尚是个实诚的人，老老实实的将勺子放在他嘴里，他牙齿一合，却从勺子中穿了过来，咬不住。香大少脸垮了下来，和尚慢吞吞的收回勺子，镇定的问道：“还要吃吗？”
　　香大少恨恨的看了他一眼，他又道：“忘了告诉你，我吃辇，以后不要做素菜了。”
　　“你个六根不净的妖和尚。”香大少终于忍不住了，愤愤的骂一句，转身就跑。

　　和尚摇摇头，慢条斯理的吃完饭，慢条斯理的步出去，步到水井边转了转轱辘，咕噜咕噜，绳索卷上来，卷上个水桶带出个香大少，正蹲在桶中咬着绳索含怨带恨的睇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