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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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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年站在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明明没有他高却莫名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香大少顿觉矮了半个头,连背也佝了起来,畏缩的退了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黑衣少年冰雪似的脸忽然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恍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他愣了一下,那少年漆黑的发间便长出一双圆圆的猫耳,身后亦长出一条尾巴,身体慢慢的变化,变短,柔软的弯曲,黑色的皮毛如同缎子般在月光下流着银光,碧绿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手脚幻化成爪朝他面前一扬,叫声:“喵!”
一道锐利的锋芒刺痛香大少的眼,他转身便逃,所有的勇气都随着少年的变身而烟消云散,只剩下无限的惶恐与害怕。
黑猫唳叫一声,顿时乌云汇聚,狂风大作,日月隐遁,天地无光。
香大少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黑猫攀跃飞扑,紧追不舍。
香大少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逃跑,伸手不见五日,狂风在耳中唳叫,闪电劈开漆黑厚重的云层在头顶炸开一个响雷。不过眨眼间,明月夜已变得风雨交加,雷霆大作。香大少如何还有决斗的胆子?逃出香府,慌不择路的往前窜,猫叫声穿梭在风雷声中越发听得他心惊肉跳。
深一脚浅一脚跑在雨雾里,雨水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地上,哗啦一片。他的身体每一寸都浸满了水,每一寸都在疼痛。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他终于看到前方透出一点灯火。他心中一喜,不知哪里来一股勇气,从泥泞中站起来跑过去,荆棘与灌木刺在他身体内纵横交错似要将他分割成无数的碎片。
他朝着灯火奔过去,却是一盏檐灯,摇曳在风雨中,明明灭灭。他拉着门环想敲门,却把手送进了门内,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一只鬼。情急下也无暇伤感,当下往门里一钻,躲了进去。却觉得眼前一亮,明月高悬在头顶,院中如泄水银,一片明亮。
古木森森,梵香阵阵,宁静而悠远。他乱跳的心中猛地一缓,忽然安静下来。
沿着天井走进去,他进了正堂,堂中一片黑暗,他心中一怯,抬头触到一双硕大的几近瞪出眼眶的黑眼珠,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钢铁般的牙齿,瞠目咧嘴一脸狰狞的金刚如同地狱中的修罗般,他不由惊叫一声逃了出来。
堂外仍是明月夜,安宁祥和,墙外风狂雨骤,猫叫凄厉。香大少皱着眉头犹豫半晌,终于又壮了壮胆子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进去,努力不去看堂正中供着的怒目金刚。忽然,脚下一顿,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忙低头,却看到一只手举了起来缠住他的脚。
“鬼啊!”他大叫一声转头便跑,身后传来嘿然的笑声,笑得他毛骨悚然,那个声音幽幽的钻入耳中,道:“你踩到我宝贝的尾巴了。”
香大少惶惶然如惊弓之鸟,逃到了院中。院中月华如练,古松巍巍,天空清明自在。
他惊魂未定,战战兢兢的想莫非这里也住着一个妖怪?墙外猫叫声唳唳,妖气冲天,他不敢再出去,门内又有长尾巴的,鬼气森森,他也不敢进去,这可如何是好?他左右张望,看到那口井,情急生智,拽着绳索爬下去藏身。井里一片黑暗,冰冷的气息浸得遍体生寒,隐隐只得一点月光流泄进来,照着脚下的水面泛着一点寒光。他不敢妄动,拽着绳缆贴着湿冷的井壁侧耳倾听,听得猫叫了一阵便再无动静了。他心里惶恐,不敢贸然出去,便想着待天明,青天白日的,妖怪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出来作祟。这般一想,心里稍定,遂将身体蜷缩起来,附在绳索上以待天亮。却不想这大半宿又惊又怕,此时一松懈下来,睡意袭上心头,竟迷迷糊糊的闭了眼睛睡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听到动静惊醒过来,睁开眼,只见一缕光泄了进来,周身却一片幽暗,潮湿,隐隐听得风从头上刮过。这是什么地方?好一会才省过神,他这是在井里躲身呢。
天亮了吗?他抬头看到,却又惊了一下,赫然看到一张人脸,披散着乌黑的长发,脸惨白一片。
“鬼啊!”他叫,想逃却发觉无处可逃,他被困在井中了,那鬼若割断绳索,只怕不三两下,他就变成水鬼了。想着,他嘴巴一咧就要抹眼睛,却不想才一抬手便掉了下去,冰冷的井水涌上来,“啊”他一声惊叫,又是抻胳膊又是蹬腿的才险险拽住绳索慌慌张张的攀上来,靠着井口急急喘息,惊魂未定。
“哪里来的水鬼,弄脏我的井水了。”井上人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微微皱眉,一脸的嫌弃。
“你……”香大少的眼滴溜溜的转动着,昨晚就是这个声音说着你踩到我宝贝的尾巴了,这不是鬼,他是妖啊。再一看他的打扮,一袭缁衣松松垮垮露出半个胸膛,难道这年头还有妖甘心做那诵经念佛的和尚不成?他探出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身后,只见乌黑的发流泄一地,缎子般闪着光,倒没有尾巴。香大少心下遂一定,呐呐道:“我不是水鬼。”
“不是水鬼,那便是鬼了。”和尚嗤之以鼻,“给我打桶水。”
香大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平日里奴仆成群,何曾做过打水这种粗活?更何况和尚的口气大剌剌的,好象他就是他的奴仆似的,当下把脸一扭,道:“不会。”
和尚仿佛没有听到般,把水桶往他手里一塞,拍了拍他脑袋道:“汲水。”
他抬头去看,和尚立在井边,缁衣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与一大片白皙的肌肤,白得能闪花人的眼。他心里一荡,不敢再看,忙低头,水中清晰的倒映出一个嘴角微翘,眉眼蕴秀的丰姿绮貌少年。这和尚竟如此年轻漂亮,唇角微挑,不笑也笑,天生的风流多情种。
他生前好色,男女不禁,以致招来这离魂之苦。
死后,他化成鬼魂,好色之心尤不死。
看着和尚唇边若有若无的笑纹,他脑中就象塞了团浆糊般,迷迷糊糊的随着他的指示去做,挑水、劈柴、洒水、打扫,尤如神助,无师自通。
里里外外忙完后,看到和尚坐在庭中松树下喝茶。发已绾起,低眉顺眼,只是衣服仍松松垮垮的袒露出半个胸口。阳光从树缝间洒下来披在他身上,如沐光华。香大少一时看得呆了,他脑中本有些混沌,这下更是糊涂了,迷迷糊糊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痴痴看着他。
和尚抬起眼轻瞄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香韶华。”
“莫道韶华镇长在,发白面皱专相待。”和尚似想起了什么牵动唇角嘲弄的笑笑,道,“原来是香大少,活做得不错,你抬胎前就住这吧。”
香大少腹中空空,并不知道这首诗的名字叫嘲少年。
青骢马肥金鞍光,龙脑如缕罗衫香
美人狭坐飞琼觞,贫人唤云天上郎。
别起高楼临碧筱,丝曳红鳞出深沼。
有时半醉百花前,背把金丸落飞鸟。
自说生来未为客,一身美妾过三百。
岂知斸地种田家,官税频催没人织。
长金积玉夸豪毅,每揖闲人多意气。
生来不读半行书,只把黄金买身贵。
少年安得长少年?
海波尚变为桑田。
荣枯递转急如箭,天公岂肯于公偏。
莫道韶华镇长在,发白面皱专相待。
这首诗倒真正象是为他量身订做般,可惜他不知,只贪图和尚的好相貌。他第一次看和尚笑,立时变得迷迷瞪瞪的,和尚伸指戳了戳他的身体,道:“原来你不怕阳光。”
纤长白皙的手指穿过他的身体戳在了肋上,香大少方才如梦如醒,只见阳光从他身体中穿过,他的身体亦幻化成一片白光,顿时大惊,叫道:“我命休矣!”说着急慌慌的往树荫下躲去,瑟瑟发抖的抱着树干。
和尚看着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骨碌碌转动着如受惊的小鸟般,小脸惨白,双腿颤抖,不由哈哈一笑:“你这只小鬼果真有趣。既然不惧阳光,为何要怕?”
香大少只摇头:“我听人说鬼见不得天日,不然会魂飞魄散,我不要死!”
和尚勾着眼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已经死了。”
“我法名云何。”他低头,手抚松枝如同拈花般,道,“收魂投胎,你可以找我。”
云何,我还雨荷呢?香大少心中腹诽,却猛地省起一事,不由喜上眉梢,叫道:“你就是那妖和尚?大师救我。”
他镇日过着“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生活,那一日在平湖秋月遇到一个绮丽的少年,身量如同春风裁出的柳枝条,纤纤长长,发未束,青衣黑发,一路走来,足风流。他当时便看呆了,这般风情韵致,若拥在怀中该是何等风月无边啊。少年似有所感,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清冽,眉间一粒朱砂艳光四射,当真是冷若冰霜艳若桃李,他身子立时就酥了半边,当即便把少年带回家。床笫绸缪间,少年慵懒得如一只猫将他撩拨得情难自禁。却不料,□□高涨之际,他摸少年的头,少年头上便长出猫耳朵;他摸少年的身,少年身上立即披了层毛绒绒的黑毛,脊柱变软弯曲蜷成一团缩在他怀里;他摸少年的翘挺的臀,少年的臀后忽然长出了尾巴……
怀里美丽动人的少年刹那间变成了一只黑猫。
他吓得跌下床,脑袋撞着床脚晕了过去,醒来后,才发现已成了游魂,而他的尸体……他的身体却还活着。他看着自己眉目风流,浅笑盈盈的与那猫妖同进同出,心里如同猫爪子抓了般。他努力的想回自己身上,却怎么也进不去,反被猫妖追得四处流窜,无路无逃,才误闯了山上来。
“请大师降了那猫妖,让我重回到自身上。”
和尚似有些索然,甩甩袖,懒懒倚在石凳上。
他着紧的看着他,插烛般跪下去磕头如捣蒜,叫道:“大师救救我!”
和尚等他磕完头才倦倦抬起眼乜了他一眼:“你一个鬼请我和尚捉妖,不怕我把你捉了当点心?”
他这才想起,在山下,和尚是家家户户拿来吓唬小孩的,说他喜食妖的心、鬼的灵和小儿肉。当下打了个寒噤,转身就跑,哪知才刚刚起脚,身体便化成一缕轻烟,被和尚抓在了掌中。
“我手中还没有一个漏网之鱼呢。”他在和尚的掌中慢慢化出五寸左右长的人形,战战兢兢的问:“你,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和尚挑了挑眉眼,眸光流睇,看得他先酥了半边身子。
“大暑天,我正想着去哪抓个鬼借借阴风凉快凉快,可巧你来了。”和尚说着将他往袖里一拢,慢悠悠转身往寺里去了。
袖里乾坤无限大,袖风阵阵,如同掀起惊风骇浪,直把香大少摔得七荤八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个囫囵直跌了出去。这一跌却恰似一片落叶跌悬崖,轻飘飘身不由己,一时只吓得肝胆俱裂。两眼一闭,腿一蹬,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