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笙歌锦年》南国南音

123、Chapter 123 溯源

　　五年后G大。

　　离开了百年校庆的会场，他没有即刻开车离开，而是借了一个学弟的脚踏车骑在往日的林荫道上。校园生活是单纯而寂静的，特别能感觉到风的清冷，他微笑着，一一骑过他俩曾走过的地方，像是看见时光那头，那年单薄却倔强的青春，被风裹挟着一路呼啸前行。

　　头顶上依稀可辨的是树冠的弧线，分出了天空和大地。他记起坐在后座的她常常仰着脸去寻找那条分界线，她说过春天看树绿，秋天看树黄，也说过树是天空和大地的信使，无论隔得多远，无论天高地厚，树会在每个季节传递消息……

　　似乎冥冥中自有注定。四年前树黄，谜底到来的时候，他也是走在这条路上。读着那首歌词，路两旁落叶纷飞。

　　一直不曾想过，一生中最洁白无垢的感情，原来存活在原地，在时光的回溯中。爱着的人，永远在那里，不曾远离。一直不明白，这到底是命运的残忍，还是命运的仁慈？她留下的《海豚的思念》，就像《半生缘》里面曼桢写给所爱人没写完的信。“你知道世界上永远是会有一个人等着你的，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是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会有这么个人。”

　　哪怕流转了那么多年的时光，总会有她。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他相信多年以后，一定会在都市的某处拐角和她相见。也许那时，才是缘分的再度开始。

　　他在“香猫咖啡店”停下，径直走进店里，段简已等候多时了。想必已经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段简不紧不慢打趣道：“好端端的宝马不开，怎么倒有兴致骑起脚踏车来了？”

　　“你呢？华丽丽的婚礼不参加，怎么还有力气跑到学校咖啡店来了？”没有多想，他立马回敬。

　　“算了，咱们别抬杠了，都半斤对八两。”段简率先妥协。他淡淡笑笑，澄清道：“我和曲宁早已经成了十年那句歌词中，情人难免沦为朋友。况且现在她已经是我的弟媳妇。一切早就没什么了。”

　　“哦，没什么~”他心领神会，又诡笑了下，继续发难：“没什么的人，会回‘香猫咖啡店’？这地好像是谁以前最爱来的吧？”

　　“什么话！以前咱们几个不都爱来这个地方吗？喜欢这里的安静。现在想想，那时候大家都在一块，有说有笑的，真美好，就像做梦一般。”段简感慨地说，他扭头看向以前他们常坐的位置，仿佛看见那些年的他们还在，从未缺席过。

　　颜行歌也发了会愣，又笑着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哦，常青藤三期工程快完工了，下个月剪彩，你们都去啊，happy顺便可以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和老公去过结婚周年纪念日。”段简饶有兴趣道，“我估计再次回原来的樱桃沟，他们应该感动得泪流满面，想当年骗他们去那地，他俩夫妻还百般嫌弃呢！”

　　并非都是烟花易冷，人事易分。这些年的变化像是冬日的河流终归解冻，在阳光的抚耀下向远方潺湲而去。丕显地产在他的悉心经营下有了他父亲在时昔日的成就，常青藤计划的实施虽然在G市没有觅得落脚地，但转向樱桃沟，也算有了一番作为，为G市打造成环保城提供参照和蓝本。而他的朋友们这些年也都过得很好，happy和椰子最终结成伉俪，幸福美满，生完第二胎的happy正式接手了百味居的生意，魄力不减他妈白娘子，把连锁食府的生意经营得红红火火，还上了电视做采访，而老公椰子则彻底当上一个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把工作辞了，安心在家当“家庭煮夫”，把老婆和他们家的大宝小宝伺候得好好地，厨艺快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和颜行歌便趁机揩油，仗着是大宝小宝的干爹，干爹地，经常齐齐去他家蹭饭，享受的都是点菜级的待遇。

　　马响春去年辞了职，由段简牵线，和一直筹划开健身房的乐涛不谋而合，两人经营的生意也还不错；孟琢名校毕业后，因缘际会，被段氏集团的执行总裁段策所赏识，成为他手下的一员大将，前年带着全家移民美国。而他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现在仍是没有什么话讲，但终归冰释前嫌，各人都得到各人的幸福，彼此相安无事。

　　提到冰释前嫌，那还是他25岁生日那天，段策从美国赶来，亲手转交了一份礼物，是他们爹地的另一份遗嘱。原来段弼坤暗中有订另一份遗嘱，上面写明如果段简在25岁生日之前能将濒死的丕显救活，事业有成的话，那么将由他继承段氏集团旗下所有生意，这份遗嘱交给段策保管，而先前的遗嘱由律师宣读，仅是为了激将他，让他知耻而勇，卧薪尝胆。

　　拿着这份遗嘱，段简晃神很久，时隔多年后，他才终于体会到爹地一番苦心。而段策笑笑，风轻云淡道：“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水火不容，注定会为争夺遗产拼得你死我活。但实际上，从一开始起，我压根没想过要和你为敌，爹地也从未考虑过让我继承段氏。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没有做生意的天赋，在大学主修的是美术。”

　　段简微微惊讶，继而了然一笑。在段策还未反应过来，他果决撕了那份遗嘱，目光沉静道：“爹地的心意我领了，但除了丕显，段氏集团还是由你继承吧。这世上哪有儿子不继承父亲未竟事业的道理？别想把自己排除在外，G市我负责了，美国那边就归你。没有做生意的天赋，但可以慢慢学，美术毕竟不能当饭吃，你还得承担起养活老婆孩子责任。她跟了你，你得保证让她一辈子幸福，衣食无忧才行。”

　　之后无论段策怎样劝他，他都心意已决，这样未尝不是一种两全。关于段策和曲宁，他得知他俩在一起时的确震惊想不通，但终归释然，对于曲宁，因为分手，所以从今以后，他问候她，只用朋友间的口吻，或者稍稍强烈一丝；他握她的手，只握礼节性的时间，或者稍长一刹时。她遇上更适合的人，就微笑祝福吧。他不知道曲宁为什么给了段策一个长达五年的约定，但事到如今，他俩终归修成正果，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也为他们着实开心。

　　聂炜，他的初恋，爱过，恨过，憎恶过，如今也做到释然。这个女人到最后选择放手，勇敢说明真相，他感激她的抽身而出。一次出差意大利，顺路去拜访她在托斯卡尼的酒庄，她请他喝亲手酿制的葡萄酒。当回忆往事时，她遥望着天边的落日，也感悟道：“人困在一段复杂的关系里，总以为是世界末日，但抽身而退后，才发现世界是很辽阔的。”

　　对于重新开始进行人生又一次旅行的人，世界的确是很辽阔的。不像他们，聂炜一向不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她没有女承母业，而是呆在托斯卡尼开起酒庄，办起红酒事业，同时她的一档红酒节目在意大利电台风靡一时，收听率颇高。爱情方面，仍是有不少裙下之臣，陆陆续续谈了几段恋爱，她最终选择一个适合做丈夫人选的法国美食家作为伴侣。如今，她也成为人母，那个高傲自信，会大声喊出我爱你，会在海边跳热情佛朗明哥舞的Vanessa终于谢幕，湮没于岁月深处。

　　变化最大的是颜行歌。他放弃了摄影，雄心勃勃转向房地产领域。他没有资本，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向成功。他采用空手套白狼的手法，做房屋中介助理，一举成名。后来被G市方氏企业万盛地产总经理看中，让他坐了直升机，担任了总经理助理。他拿地，搞规划设计，卖楼都非常有魄力，专门在财富扎堆的CBD地区运作地产项目，原来身上的书生意气早已全然不见。那块段简预备实施常青藤计划的环保地也是被他以最快速度且不留痕迹地争取过去，他获得巨大成功，当媒体采访时，他淡淡瞟了一眼酒会上的段简，不动声色却掷地有声吐露这样一句话：“其实很简单，成功就是你坠落时反弹的高度。”

　　那时候段简以为他心里还憋着气，预备和自己对着干到底。他不想和颜行歌由曾经的兄弟彻底变成敌人，只能尽可能避开他，便把常青藤计划的实施地选到了偏僻荒凉的樱桃沟。

　　当他以为颜行歌即将成为房地产行业的一颗璀璨星星之际，颜行歌却在攻城略地，成功运作几个大型的房地产项目后递交了辞职信。他用短期内聚敛的财富做资本办起了杂志，《浔雨》《笙歌锦年》一上架就反响不错，而那首《海豚的思念》也被他谱了曲，成为《笙歌锦年》杂志的主题曲。段简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呼唤锦妤回来。

　　他和颜行歌这一生中共打过三次激烈的架，一次是误会他和锦妤，颜行歌狠狠揍了他，他没有还手；第二次是锦妤走后半年，这家伙突然情绪激动，没头没脑跑来问锦妤的事，段简恨他知道真相太晚了，便对他挥拳相向。他像被击溃似地跌坐在地上，全无还手之力。最后一次，在happy的儿子小宝周岁生日宴会上碰见了面，应了那句话仇人见面，格外眼红，于是两人不谋而合跑到一中篮球场上大干了一场。双方都动了手，自由式摔跤，彼此都鼻青脸肿的，但正是因为这一架，两人握手言和了。而happy为安抚他俩，特地真诚地让两儿子认他俩做干爹，干爹地。

　　唯独没有她的消息。五年眨眼而过，他仍旧未等到那个去远方旅行的女孩回来，只是偶尔的，会收到她寄回来的风景明信片，没有只言片语，他却从写收信地址娟秀的字迹中认出是她。他想过根据明信片上的邮戳一路追踪把她给找回来，但想想还是算了吧，他不想破坏这种幸福感。很久以后，当我们以为自己不被爱的时候，在你所不知道的记忆里，在被你遗忘的地方，有一个人记得你，这种感觉是多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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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她，内心像瞬间爬满爬山虎，段简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最近公司里一个大胆敢追求我的大学本科生，中文系的，居然对我说想过的生活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呵，其实现实没她这么诗意，不就想向我暗示一套华丽丽的海景房么？”

　　“她应该如愿了吧。以你的个性，绝不会让女生空手而回的。”颜行歌打趣道。

　　“还是你了解我，我想她既然这么喜欢海景房，就让行政处调她到‘海天一色’楼盘的售楼处，这样她就可以天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段简面不改色道，他又看了一眼颜行歌，笑问：“你呢，好歹现在也是钻石王老五，主动追你的漂亮女生也肯定不少吧？老实说，有没有动心过的？”

　　“你都没有，我更不可能有了。”颜行歌白了他一眼，自然脱口而出。内心早已接受段简爱上锦妤这个事实，他旧事重提却豁然开朗道：“我知道你喜欢锦妤，刚开始我挺介意的，不过想通了，这样也好，在我缺席的时候，有你爱着她，或许她那时痛苦的时候还能感到一丝安慰。”

　　“也只是安慰而已，锦妤她永远都不会爱上我。”段简轻轻一笑，“痴情的人永远都抱着这样的想法：连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她有什么理由不被我打动呢？但坚持不懈的追求只能证明我是一个坚持不懈的人，仅此而已。”顿了顿，他看向颜行歌，笃定承认道：“而你的爱压根就没有缺席，不然地话，那天你上了飞机，不会飞到意大利后又当即回来。”

　　听他提起，颜行歌的眼神渐渐像傍晚的湖水，渐渐暗下去……

　　他和聂炜抵达意大利，他做了改变，要即刻飞回，不再离开G市。

　　“What？！”聂炜大为惊讶，却当玩笑话听听，她伸手掐了下他的手，笑道：“song，我能理解，你的时差还没倒过来。”

　　“对不起，Vanessa。我说真的，刚才在飞机上，我想清楚了，我不要留学，不能离开G市，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的。”他完整地说道。

　　聂炜终于肯相信他开始反悔了，一紧张，她语调都变了：“什么叫后悔一辈子？….song，我不明白，你不是答应会爱我吗？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夏天去喝托斯卡尼的葡萄酒，去地中海过慢生活，可以冬天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我还说过要带你去巴黎左岸的玫瑰花店看那本白朗宁的诗集，这些你都忘了吗？……”

　　见她越说越激动，他忙按住她的肩膀，说清楚道：“听我说，Vanessa，你很好，和你在一起生活也一定会浪漫刺激，多姿多彩。可是……..我记不住！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觉得像看时尚杂志一样，翻起来一页页都很精彩，华丽又诱惑，可翻过后却什么都不记得，只剩下一堆混乱的色彩…….”

　　聂炜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他，泪水在眶中打转，她含泪戳破道：“这些都不是理由，当你对一个人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你会找到许多理由不去爱她。”

　　颜行歌黯然神伤，却也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一鼓作气道：“是，我不爱你。自始至终，我的心一直没离开过她，越离开G市一点，我便越强烈地想她，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她，怎么能和你再在一起。这辈子，我不可能忘记她，也不可能放下她去爱上别人！ 聂炜，对不起。”

　　他忘了自己是怎样忽略她在那副硕大的prada太阳镜后面闭上眼睛，淌下泪水，转身便马不停蹄地去订返程机票。

　　回到G市，他也没有打算找锦妤，开始找工作，立誓要做个有钱人。在他玩了命似地工作，用工作麻痹自己，某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从意大利寄来的邮件，是聂炜的。

　　“Song，强迫自己不和你联系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年，想必你在那边也同样把日子过得黑白颠倒吧。为什么我们都要爱得这么辛苦？一直想不明白。如果现在我站在你面前大声说还爱着你，你可能也不会接受吧。那天你就这样完全抛下我，头也不回走了，我恨过你，也告诉过自己，我什么都丢了，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再丢脸。我决不会告诉你一个故事背后的真相，决不会！

　　也许有句话是对的，一个人最害怕做的事，往往是最应该做的事。知道么，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开心大笑的同时，也在战战兢兢害怕着，我害怕让你知道那个故事的真相，害怕你那时候肯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奔赴她的身边。如今，我想通了，无论如何，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爱情，哪怕这爱情短暂且结局悲伤，我们终究走完一条街，回到了两个世界。

　　你一直很疑惑Jessie为什么突然变心，而Jason一下子工夫就和她在一起了吧？一个清高痴情的女孩要伪装成爱慕虚荣，善变卑鄙的样子推开你，看来她是真爱你了，绝不比你爱她的那份少。我告诉你真相吧，Jessie那段时间染上毒瘾，而Jason恰巧撞见了，所以他俩演了一场背叛的戏来推开你，不把你牵涉进来。真相就是这样，放弃是因为爱。如果感情是可以分胜负的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赢了，但我很清楚，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四周是一片瘆人的寂静，脊背上有一波一波地寒战滚过，他瑟缩，下意识地攥紧手，脑子里一片混沌，十分吃力地消化着邮件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