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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师尊的酒段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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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玩着暖玉樽,逗金宝在瓶口进进出出,纠结两日的眉头终于略略舒展。
无心上前奉茶,笑着说,“还是二爷有本事,一来就让三小姐笑了,还请您有空多来咱们这儿坐坐,奴婢一定给您泡最好的茶。”
“可不是,”无念端了一碟子茶点走进来,感激道,“还是二爷想得周到,三小姐整日价托着那小金蛇满院子的晃,可真吓死人了。”
小段嘴角一扬,细长的眼角溅出星光一样的笑意,自无心手中接过茶盅咂一口,点头道,“嗬,还真是好茶!是闽南云岭极品寿眉呀,嘿,兰姑姑的心那还真是偏着长到胳肢窝去了!看样子以后要喝口好茶还须得仰赖三妹妹的情面呢……”
大家都笑。
其实以小段的聪敏,岂能看不出我的郁闷,只是既然我不提,他也就不点破,闲聊家常一般随便说了些城中趣事。
譬如城南桥马酒庄不知怎么遭了窃,来的还是个怪贼,不偷金不偷银,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潜入老窖,把老板家传了几十年的二、三十坛桥马如意醪给砸了个精光,留下一叠金叶子以充酒资,还在旁边青砖地上留了一行字,“马尿存上一百年也还是马尿,赔你坛子钱”。
桥马酒庄的老板姓马,看见这话自然是气得要命,可一来金叶子远抵酒资有余,二来那行字分明是以指力随便写就,可见来人不是普通小毛贼,而且他心里也明白这酒除了窖藏时间长外别无它长,自己之所以一直没开坛出售也是因为觉得鸡肋不知如何定价,万一报官说不定更赔了名声,所以暴跳如雷乱骂了几句也就算了。
本来马老板还嘱咐底下人不许声张,可他平日刻薄,伙计们知道了内情岂有不嘴快的,于是很快便传了出去。
听到这里,无心插嘴道,“这马老板可也没甚么损失,得了那许多金叶子倒还有赚。”
小段摇摇头,“经商之人最重名誉,这桥马酒庄碰上这件事没传出来也就罢了,最后搞得街知巷闻可大大的不妙。一间酒庄酿制的酒,而且还是窖存了多年可能当酒寸头的陈酒,居然被人说成是马尿,以后在酒业一行可就再难出头了。”
想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我不免叹息了一回,随口道,“原先还觉得这贼有点儿意思,也算个雅贼,可若是坏了他人营生祖业可就不厚道了。”
小段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三妹妹仁心,不过那马老板可不是甚么善茬,所开酒庄也算不得甚么祖业。酒行当里早就有传言,马家本是马贼出身,连同制酒的方子和老醪都是自以前抢劫的酒庄手里豪夺来的,洗手不干后南下来到杭州想藉此立业,可惜既无天分,又乏善缘,酒庄也就一直经营得不死不活,凭借几十坛当作老酒寸头的陈醪混到今日,那些陈醪也已经兑得只比酸醋白水有些酒味罢了。此番遇到那贼,也是他们气数该尽。”
“哦,”我恍然大悟点点头,又好奇问道,“咦,这些小道消息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他呵呵一笑,“三妹妹怎么只记得吃行家的酒,却不记得念行家的名?”
哈,原来是吕心心!
我忍不住也笑,虽没说话,却和小段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色。
然而就这一间酒庄失窃还称不上甚么奇事,奇的是另有一间酒楼也出了怪事儿,那情形和马家有点儿相似又不尽相同。
出事的这家酒楼正是上次我们兄妹三人齐聚的醉太白。
当时还是大白天正晌午生意正好的时候,厨房里的师傅酒倌儿火工都觉得脑门顶上扫过一阵风,谁都不以为意,稍后上菜的伙计出声,直问怎么给雅座的秋月白还没准备好,酒倌儿委屈,只说早就备好了可能是伙计上错桌了,说着便去酒窖再倒一壶出来。
才取过酒坛,酒倌儿就觉有人在肩头轻拍了一记,回头要看,手上却一轻,再掉过头来,酒坛已经不见了。
然后整间酒楼的人都听见了一道悠长笑声,声音虽不大,却气息清晰,余音不断,仿佛那人是伏在每个人的耳边发出的笑声。
待笑完后,那人又留下句话,“三年陈的秋月白清而不浮、醇而不辣,没有辱没了这醉太白三字,哈哈,甚好甚好~”
本来厨房酒窖有闲人偷偷趸进去顺个菜顺个酒的,也不算甚么稀奇事。
这秋月白虽口感甚好,但非陈酿,走得本是家常路子,所以价格也便宜,被顺走一坛两坛的也不算甚么事儿,酒楼根本不会报官。
可这贼偷了喝了也就罢了,事后还非要露这么一手漂亮的传音入密的功夫,当然会引起诸人的注意和议论。
酒客们好奇一打听,知道了里头这桩怪事儿,不免好奇都要求要尝尝这秋月白。
而酒确是好酒,因为年头不长也不算太贵,寻常百姓也能吃得起吃得着,一时间声名鹊起,无意中竟成了醉太白的标青头酒。
至于说话的偷儿究竟是谁,大家也是众说纷纭。
一说是老板找人来自唱自演,为的是打亮秋月白的牌子;一说是酒行当里的高手来探底觉得好,于是讲义气给唱个山喏;还有更离奇的说法是过路的酒仙被酒香吸引,偷偷尝了很是喜欢,一下子就说漏了嘴……
反正不管怎么着,既然酒是好酒,加上酒楼本也是几十年的金牌老字号,这秋月白与醉太白便渐渐被传成了颇有名气的杭州风物之一,被本地百姓称为杭州双白。
这两个关于酒的段子平时听过一笑也就罢了,今日听着心里却是一动,再瞅瞅小段,一副似笑非笑表情,倒好像还留着话没说。
我蓦地想起那位祖宗,不由脱口而出,“咳,该不会是咱们那位师尊大人做的好事吧!”
“那壶秋月白本该送至我和小吕、七郎所在雅座。”小段笑嘻嘻点点头,“说起这酒的来历也是因为醉太白的少东和我们私交甚好,于酿酒一道上便得了小吕不少指点,这秋月白便是他这几年专心酿制出来的新酒,岂料第一日开封入市就遇上了师尊,也算这酒的造化。”
难怪能让老道赞一声好,想到桥马店的陈酒被骂成马尿,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死老道,嘴巴太坏了!
小段这才笑吟吟把故事说完。
原来老道偷了一壶酒喝光了才发现身上没钱,偏酒瘾又上来了收不住,干脆就顺了一坛留了句话,也算帮忙唱响了名儿。
正好小段在,听出声音便追了过去,老道喝霸王酒被抓了个现行,明知小吕在也不好意思再去讨酒喝。
“后来呢?”我追问道。
“我本想些银子给师尊,却见他忽地瞪大眼睛看我身后,我便以为小吕和七郎也跟过来了,回头看去只是无人,等再转过头,他却已经跃上墙头跑了,远远丢下一句话,说是要去瞧瞧另一个乖徒孙恢复的如何了——如今想来必只是句虚话,人却已经去得远了。”
我咧嘴一笑才要说话,却听到耳畔一声低哼,刚一愣,已经有人在屋外庭中悻悻道,“背后说师尊的坏话,你小子不怕被打屁股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可不就是咱们天山派的那位师尊大人,清虚道长么。
赶紧搁下暖玉樽,跑出门去一瞧,老道大剌剌坐在廊前石桌旁,婢女正要进来禀报,见我们出来赶忙福了一福,欠身退下准备茶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