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谣》秋若耶

1、一

　　永无止尽的暗夜凝滞在这里，六合八荒的暗尘凝聚在这里，游魂幽魄源源不断地被宿命送来这里，戾气哀鸣与冥河升腾的秽烟交织，怨愤在河心时而掀起巨浪，时而凿出漩涡。迷失在绝望与孤寂之渊的灵魂，数不胜数。不愿渡河的死灵，久久幽咽，哀鸣响彻翻涌的冥河水。
　　这里，是被神佛抛弃的死亡之渊，冥河。
　　每时每刻，都有汇成一片黑烟的初亡冥灵来到河岸，徘徊不前，各自倾泻生前种种不平与愤恨。冲天的怨气结成愈加浓厚的黑暗，为冥河永无救赎的暗夜再增数百年的无望幽暗。
　　一盏灯，忽地闪现在河央，照透了浓郁难解的戾气。这被诸天摒弃的永夜里，骤然升腾起一盏孤灯，从冥河不散的黑雾中慢慢渡来，穿透一层又一层绝望的死气，渐渐消弭不断涌生的怨夜。
　　河灯经过之处的波涛被平息了下去，戾声的魂噎被抚平了下来。灯光笼罩的后面，是提灯之人，着一身青衣，不疾不徐行在冥河之上。一切秽物，均在他身外两尺的距离化为齑粉。
　　冥河提灯使，曦尘。
　　长明灯一盏，引君过彼岸。
　　在这里无日无夜、无休无眠引领幽魂渡河的他，早已记不起年岁。冥间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他提灯无喜无怒、无幽无怨地踏波而行，穷无可尽的魂魄跟随长明灯，一步步迈向冥河更深处，去往冥王殿，判今生，断来世。

　　晦气密布的冥河上方乍现一片五彩祥云，厉鬼走避，魂魄退让。
　　曦尘的长明灯也在这时暗了下去，他抬首看向那片祥云。
　　驾着清风祥云缓缓下落，凌空停在曦尘的前方，是一身白衣的仙人，面容清朗，眸光慈悲，淡淡注视冥河之上的曦尘。
　　冥界千年不曾有仙人降临，曦尘容色清泠，既不以之为怪，也不以之为奇。
　　祥云环绕的仙人谛视曦尘额间暗红色的堕仙标记，微微叹息，“青华。”
　　曦尘神色漠然，许久，才开口，终于说出千年来的第一句话，“此处是冥界，仙君怕是寻错了路吧。”
　　“青华，我是崇恩。”仙人继续叹息。
　　曦尘眉间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追寻某段记忆。
　　“三清六御五方五老，你都不记得了么？”东方崇恩圣帝悲悯道，叹已无声。
　　“仙君有何贵干？”曦尘无动于衷。
　　崇恩转了眸，手指向冥河水里翻涌不息的魂灵，“这百年来，亡灵渐多，戾气已冲出冥界。”
　　“卑使只负责接引。”
　　崇恩看了看他，半晌道：“你好生记记，千年前带你来此间的是谁？”言罢，他眸中一道白光迸出，直直没入曦尘眼中。曦尘身形微动，黑眸深处的光被燃了起来，一层清明蔓延至整个眼眶，看清了对面的人后，他眼中略显惊讶，“崇恩圣帝？”
　　“你是谁？”崇恩目光如电，谛视于他。
　　“赤城山神曦尘。”他下意识道。
　　“山神？”崇恩不由摇头，慨叹不已，“你千年的冥河提灯使劫数已尽，我来带你离开。”